我苦笑:“那個時候我不習慣用微博,也沒有記住密碼,後來再用就是重新建號....怎麼了嗎?”
“他.....”他啞聲道,又歎了口氣,“這幾年常安他一直關心著你呢。”
遇到了一個紅綠燈,他略微猶豫,拿出手機搜索了一個微博賬號,遞給我。
“也許這些事不應該由我來提起,但我想就算你們之間已經過去,你也有必要知道。否則對他來說,也太不公平了一點。”
主頁的內容很簡單,連頭像都沒有,如果不是有一百多條微博,就像一個死氣沉沉的空號。
他隻關注了一個人,我點進去,是一個一看就是由手機號碼隨機生成的賬號。我換過很多次手機號,已經快要忘記這串數字。
回到他的主頁,我發現他基本是在轉發或者分享一些有我的音樂活動。
轉發欄都是“我剛剛收藏了XXX,更多音樂會谘詢請關注xx”“我在古典音樂xx論壇上點讚了曲目xx”之類係統自帶的分享語。
他能耐得住性子看那些東西嗎?
我想象著他一邊露出無趣神情,一邊瀏覽這些新聞、聽一首首對他來說沒旋沒律的曲子的樣子,慢慢往下翻。
有時他還會參加音樂會比賽的投票,有我時投我,沒我時就孩子氣地堅持投我對手的對手。
我忍俊不禁。
我突然看到了最新的一條微博,也是唯一一條他寫的微博。時間就在我回國的那一天,隻有一句話。
“好想抱抱你。”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我愣了一會兒,慌亂地關掉了屏幕。
原來不是坦然和放下,而是因為一根刺如果紮得很深的話,通常痛會沒有那麼快地來。
夏常安的夏昀箏早就長大了,早就不知道委屈和依賴是什麼滋味了,她一個人學會了孤獨和堅強,不需要擁抱,不需要安慰。
但看到這五個字,她就像回到了從前,看到那個少年,帶著永遠都藏不住的寵愛對她張開懷抱,有些委屈地對她說。
我好想你。
心中有一件事想要得到印證,我不斷被那樣迫切的感覺折磨著。
我語氣頓抖地開口:“你能帶我去他住的地方看看嗎?”
高雨川複雜地看著我,歎氣。
一路無言。
“你帶我來這裏的事,可以請你不要告訴他嗎?”
“你是在為他考慮,這我知道。我在門外等你吧。你隨便看看。”
他帶我來到哥哥在郊區的私人住宅後,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我環顧四周。
落地的玻璃窗。晴天的時候,他一定喜歡躺在陽台靠椅上戴耳機聽歌。
茶幾上的陶瓷咖啡杯。也許他會在創作時,給自己泡一杯咖啡,但專注的時候總是忘記喝掉。
簡約的冰箱。我想家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旅館,他很少在家裏吃飯,忙起來甚至好多天都回不了家。
他現在會不會低血糖,身邊的人會不會記得給他帶巧克力?
我推開最裏邊房間的門。
房間中央有一架巨大的鋼琴,房間一側的落地玻璃立櫃占滿了一麵牆。我來到玻璃櫃前,說不出話。
每一個格子上都貼著一張卡片。
2026年4月29日,全國鋼琴大賽第二名。
2026年5月28號,巴黎新人音樂會優秀獎。
2026年12月17號,巴黎國立音樂學院冬季音樂會鋼琴係彙演。
.........
2032年6月3號,維也納愛樂樂團助演嘉賓演奏。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我和他那時的對話和他的模樣。
“好吧,那我記一下,2026年4月29日,夏昀箏比賽還算爭氣,夏常安欠夏昀箏一個獎勵。”
“其實....不記得還,也沒關係。”
他遲疑:“為什麼?”
“我是說...我肯定還會有更多的比賽 ,拿更多的獎 ,要是你一個個都記著,看你怎麼還債。”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會忘記?大不了咱們走著瞧。”
從我們分開以後開始計算的禮物,每一格都按照年限日期排好。每一張都是不同版本很難收集的音樂CD。
玻璃櫃被填得滿滿的,卡片上記錄著這六年來我的每一次演出,就像在沒有終點地倒數著我和他分別了多久。
那時候,他還說......
“等以後等我想休息了,就在郊區買一棟特別大的房子,露天陽台要接著花園,最好還能養一隻狗,中午吃完了飯,就這樣躺著。耳機裏放著自己的音樂,曬著太陽什麼也不幹.....”
“很有規劃嘛,但是你是不是把最重要的忘記了?還有呢?”
“那你說說看什麼最重要啊。”他側過頭來含笑看著我,分明知道我想說什麼。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一間很大的琴房。還要有一個玻璃門櫃子,一麵牆那麼大,按照年份堆滿了不重樣的鋼琴CD。”
接著花園的露天陽台,占了一麵牆的玻璃櫃,按照年份堆滿了不重樣的鋼琴CD....和我們約定好的未來一模一樣,隻是差了一個我而已。
我撫摸CD的封麵和卡片的紋路,就像在和他十指交疊。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對我們不曾參與彼此過去的反駁。
我不敢去想他是怎樣按照我們的約定,一格一格地放上禮物,溫柔地,倔強地,一次也不願意食言欠下。
“我也好想你....”我已經足夠麻木,很久沒有掉過眼淚了,此刻卻需要喘不過來氣地壓抑胸腔的鳴咽,眼淚沒有章法地胡亂落下。
“我好想你.....”
一如那本被時光掩藏的日記,他的感情太深太重,從來沒有被歲月所塵封。
曾經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約定,我隻願都被淡忘被放棄,我不想看到他一個人懷著期許或者祭奠的心情,認認真真地履行。
“對不起。”
對不起,我總是留你一個人。
對不起,由始至終,我的虧欠總是那麼多,我總是在缺席。
那時我多麼想留在他的身邊,我那樣開口懇求爸爸,可最終我沒有辦法自己做決定,也無力違抗親情,選擇用家來做賭注和犧牲品。現在也一樣。
但就算再來一次,我們也隻能走上同樣的路。因為談得上後海的從來都是可以有兩個選擇的事,而我們隻有一個。
腦海中閃回了那年巴黎的聖誕節,那位流浪藝人回到了廣場中央唱歌,我來不及去追的那個人。我能想象那個人是怎麼用完全不熟練的法語夾著英語,捧著糖果交待他怎麼祝我聖誕快樂。在我必經的廣場,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等待和找尋。
那個人和我一樣,沒有見麵的勇氣。我們都明白,這就是我們應該保持的距離。
懷念也好,道別也好,今天是最後一次。
幾天後就是常安回來的日子,爸爸在晚上安排了和諶叔叔的飯局。
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裏麵那個盛裝打扮的自己,知道我要麵臨的那件事已經到來。這幾天我已經考慮了很多。
最開始的我有太多棱角,後來經過重生,我比所有人都害怕失去,所以開始小心翼翼地包容、珍惜。
現在的我,習慣於用讓所有人最舒適的方式約束自己的生活,即使麵對鏡子,也猜不出自己的喜怒。
重生對我來說是徹頭徹尾的改頭換麵,也是另一個意義的重蹈覆轍。
我換好衣服後下樓,媽媽和爸爸早就在別墅門口等著了。
媽媽拉著我的手看了我一會兒,幫我整理衣服上的花邊:“我家寶貝真好看。 ”
“小箏,常安的朋友打電話來說飛機晚點了,要明天早上才到。今天晚上的飯局常安應該不會參加了。”
我點了點頭,挽住媽媽的胳膊:“這樣啊。 那我們走吧。”
其實我反而鬆了一口氣,至少我不用當著他的麵做決定。
餐廳內。
爸爸媽媽和諶叔叔總是有朋友間聊不完的天,氣氛十分融治。我和諶星辭坐在一起,隻是偶爾說一兩句話。
“你在羅馬的項目怎麼樣了?我記得你去年就跟我提起過。”
“一切順利。順便做了幾個養老院的慈善,已經和羅馬的政府訂下了每年演出的協定。”
\"祝賀。上次在意大利辦鋼聯的音樂會,去了好幾個城市,很可惜在羅馬的那一場我因為有事留在了佛羅倫薩。”
“羅馬的風景很美。下次如果有時間,你應該好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