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返十七歲(1 / 3)

“本次航班即將到達目的地,請乘客們......”

廣播裏甜美的女聲響起,我沒有一點到達目的地的興奮感。一口未動的蘇打水還在不知疲倦地冒著氣泡,就被扔進了垃圾桶。

我剛下飛機,一個清俊的男人走過來,接過了我手裏的行李箱。

“好久不見,夏小姐。”

“好久不見,諶先生。三月的音樂會非常精彩,無論是樂隊的素質還是你的指揮。”

雖然我和他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據說我們差點訂了婚。如果不是因為出了那件事,他現在也許是我的丈夫。沒想到當我再次踏上這塊土地,他竟是我除了父親外最熟識的人。

“你來看了?”

“你當時太忙了,結束過後肯定有很多采訪,我也沒什麼事,所以沒有打擾你。”

“你不用對我這麼客氣。”他沉默半晌,失笑。

諶星辭開車送我回家,我坐在副駕駛座,去看窗外沉下來的夜色。

“葬禮在後天舉行。”從旁邊傳來一聲輕歎似的聲音。

“嗯。”我含糊不清地回答。

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融化成斑駁的光影。

他出獄快兩個月了,我卻沒有從父親那裏得到一點消息,直到三天前父親告訴我,他從醫院的窗戶跳了下去。

父親說,出獄以後他的狀態很不好,但他一直不讓父親告訴我,也許是不願意讓我看到他骨瘦嶙峋失去笑容的樣子。

我叫夏昀箏,他叫夏常安。

風箏在陽光下自由自在飛到了雲端,去了遠遠的地方再也看不見,放風箏的那個人卻沒有一世常安,像他的名字那樣活著。

諶星辭把我送到家門口。

他是一個紳士的人,與我保持著陌生友好的距離,恰到好處。

客廳的燈為我留著,家具跟從前一樣。

爸爸從二樓走下來,輕聲叫我:“小箏,回來啦。”

“嗯。”我放下行李給他一個擁抱,“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伴侶和兒子,這些年來我是他唯一的支柱,他仍在為了我扮演堅強的角色。我對他懷了太多愧疚。

“想等著你到家,就晚睡一會兒。是星辭送你回來的嗎?你們都聊什麼了?”爸爸一邊說,一邊觀察我的神色。

“我們沒聊什麼特別的。”我想我隻把他當成普通朋友。

“我感覺得到,星辭對你印象很好。他經常來看我,還時不時問起你的情況。”

“對不起,爸爸,我累了。您也早點休息。”我垂眸,幾乎是打斷他一般地說道。

他難掩失望,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快去睡吧,晚安。”

他的這個動作輕易地就抽幹了我大部分的力氣,我匆忙上了樓,從他麵前逃走。

我害怕麵對他,我怕在他的麵前我會輕易地崩潰。

我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而是躺在了哥哥的床上。我抓緊了單薄的被單,貪婪地呼吸。這是一個冰冷的擁抱,他不久前還在這裏停留過,這裏有他的味道,沒有他的溫度。尖刻的回憶像刀刃一般割過,八年了,我還會被它折磨。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一直開朗溫暖的人流著眼淚,像發了瘋一樣地不斷把刀插進已經冰冷的屍體。

哥哥在之後被送進監獄,母親也因為這件事傷心過度大病一場,在同年去世。

我被送去了國外念書學鋼琴,和這座城市,這裏的人斷了聯係。

我進入音樂學院的第二年,導師惋惜地告訴我,我如果不會管理自己的鋼琴情緒,就隻能止步於此。

“夏,你在彈奏鋼琴的時候,聽到的是什麼呢?”導師問我。

我沒有回答他。

我無比清楚地知道,從十九歲到二十七歲,每一次我的手指觸碰到黑白的琴鍵,我聽到的隻有一樣東西。

我的絕望。

清晨,我把窗簾全部拉開,即使我更願意待在黑暗安靜的房間。

不久之前他還在這裏生活過,這裏的每一個東西我都不陌生。

我在他的櫃子裏找到了一本日記。

2025.4.25“要不是為了長高我一定把牛奶倒進垃圾桶!今天試了一下,我現在可以把夏昀箏的頭按到我的懷裏。”

2025.7.20“夏昀箏今天十八歲了。都十八歲了還那麼矮,要不要勸她多喝牛奶?”

“算了,不想讓她長高。”

2025.9.2“今天妹妹開學,我們會不會隻能半年見一次麵了?”

2025.11.5“好想夏昀箏啊,但是她肯定不會想我,我還不如家裏的施坦威讓她掛念。”

2026.1.1“今年我許的願和去年一樣。和昀箏永遠在一起。”

“笨蛋。幼稚鬼。”滿眼都是夏昀箏、昀箏、妹妹,屬於他的筆記本,字裏行間全是在描繪我。我看得又哭又笑。

一張紙從日記裏滑落出來,我撿起,是一首曲子。曲子隻完成了個大體,上麵刪刪改改,名字也沒有取好。我把那張譜子擺在落滿灰塵的鋼琴上。

我彈著他寫的曲子,這是一首溫柔的歌。

腦海中浮現出他的樣子,他喜歡抱著他的寶貝吉他在紙上寫寫畫畫,他喜歡把窗簾拉開,讓陽光最大程度地照進房間。

“你在彈鋼琴的時候,聽到的是什麼呢?”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這一次,我好像聽到了夏常安的聲音。

他還是二十歲的樣子,站在鋼琴的旁邊,滿含眷戀與不舍,無聲地對我說道:昀箏,再見了。

再見。我微笑著回答,卻無法控製落下的眼淚。

葬禮舉行當天,我淩晨五點就醒了過來,硬是讓自己盯著天花板躺到七點才起床。

葬禮在一個公園裏舉行,應景地下起了小雨。

我看著墓碑上他的照片,想了很多。想到他說的話,他的笑容,我們的快樂時光。我對他的關注沒有我想象得多,一直以來我都在肆意享受他的寵愛,卻沒有認認真真的去了解他,走近他的心。而他一直以我為中心,在臨終時也不願讓爸爸告訴我他的消息,固執地想要把我心裏的夏常安停留在那個健康快樂的樣子。

我欠他太多,這輩子不管我做什麼都無法償還,而再多彩色的回憶都隨著那張黑白照片失去了顏色。當真正到了這個分別的時刻,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現在我的心就像一塊被曬到幹枯的海綿。

直到人都走光了,我還站在墓碑前,不願離開。

諶星辭在旁邊給我打傘,也許他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無聲的陪伴而不是勸慰。

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年紀輕輕就成為了世界著名的指揮家,站在他這個年紀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更別說他的樣貌就足以讓人心動。

憑借這些條件,不管是音樂界內還是外,都不缺中意他的人。即使是不關注花邊新聞的我也略有耳聞。

這些年爸爸總在我麵前有意無意地提起他,我也時不時收到他寄過來的他的音樂會邀請卡片,我知道這代表什麼。可是他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見過幾次的人而已,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地方吸引了他。是出於對我遭遇的所有事的同情,還是對於一個“差點訂婚”的對象的完全不需要有的責任感?

“我們之間沒有婚約,你為什麼要在這裏守著我呢?”我知道我這個現在正站在他的傘下的人說了不知好歹的話。

“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把夏小姐當作我的未婚妻了。”他沒有多說,溫柔的聲音融入雨中。

麵對他的告白,我啞然,我知道我自己無法給他滿意的答案。我已經失去了去愛的精力,也沒有被愛的權力。我躲在自己黑暗的角落裏,不希望別人徒勞地把光投射進來。

“我還以為,你會在國外躲一輩子。”

我轉身,愣了。不遠處站著一個女人,她沒有打傘,站在雨裏用憤怒瘋狂的神情看著我。

“我認識你嗎?”她的臉對我來說有點陌生。

“你還有臉來這裏看他?!”

她顫抖地把手舉起來,手裏是一把手槍。

諶星辭迅速把我護在身後:“這附近就有警局,需要我提醒你嗎,單西然小姐?”

“你是他的朋友嗎?”我淡淡地笑,“你是來看他的?”

“夏昀箏,你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不代表我也可以!”她的妝容被眼淚毀得一塌糊塗,眼中的血絲讓她看起來十分駭人。

“單西然,放下手槍。”諶星辭厲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