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戈牙湯(1 / 2)

兩三歲以前的事情,陳喑已沒辦法記清了。似乎有一個寬敞的庭院,一些人模糊的麵容,似乎有一個對他很好的女人。某一天,他從那裏離開,離開了誰呢,他想不起,卻也忘不掉。似乎有些驚懼,深深埋在他心底。

陳喑記憶中童年的生活,是這幾年的事情——林中的兩棟草廬,父親開墾出來的幾畝田地,不遠處淙淙流過的小溪。他時常幫著父親勞作,閑暇的許多時間,父親則會教他讀簡識字。小時候陳喑隨父親第一次去附近的上蔡城[1]時,他訝異於城中繁盛的景象,熙熙攘攘的車馬,引車賣漿之流,令他眼花繚亂。為何不到城裏來居住?他有些疑惑了,父親卻說,身在城外會失去許多,但身在城中或許會失去更多。

這話陳喑後來在汝水的小舟中似乎已有所領悟,但真正明白其中深意還是要到許多年以後了。

父親陳和的性子並不沉悶,但陳喑有時會找不見他,便知道他又是去了那株槐樹下發呆。那是一個午後,陳喑在溪水中摸了些小魚,卻沒有尋到父親,坐在門邊嗚嗚地哭了起來。陳和回來時,陳喑木木地問道:“爹,娘去了哪裏?”於是父親引他到了那株槐樹下,那裏有三個小土堆,上麵爬了些雜草。陳和指著其中一個土堆說道:“你的母親在這裏。”

那時陳喑像是被世界上最深刻的傷痛擊中,他丟下了魚簍,一遍遍地追問,然而父親卻如遙遠東海邊的一塊礁石一樣沉默。

……

周桓王二十三年[2]。

那天,下著毛毛細雨,已經七八歲的他拎著魚簍興奮地跑回家來。在林中穿行,蹚過小溪,迷蒙的白氣中他隱約看到一匹黑鬃大馬駐足在草廬門口,上麵似乎伏著兩個人。

陳喑走到近前,父親正在吃力地將一個人抬下。這人身著玄色深衣,寬目方眉,兩腮平削,癱軟在馬背上,手還像鳥爪一樣緊緊攥著韁繩。陳喑十分驚異,陳和解釋道:“他昏迷前仍在縱馬奔馳。”

而他身下另一人,麵朝下橫伏馬上。

父親看了眼陳喑手中的魚簍,道:“你去後院瞧瞧,撿些沒有潮的柴火搬到屋當央去,生些火造飯罷。今日捉了什麼魚來?”

陳喑看到馬上伏著的那人,心中有些害怕:“西溪捉了些戈牙[3]來……父親,這人是昏了嗎?”

陳和皺著眉,去探了下那人鼻息,搖頭道:“死了。”

等到陳喑生起火來造飯,陳和已經將深衣男子安置在了榻上。瞧著陳喑有些笨拙地調節火候,陳和笑道:“喑兒,做的不錯了……火應當再小些。”說著,從陳喑手上接過了活計,不多時,屋內升騰起魚湯的鮮味來。

“手怎麼了?”陳和注意到了陳喑手上有些劃傷。

“捉魚的時候被戈牙的刺劃到了。”陳喑滿不在乎地道。

陳和看了看,好在並無大礙,囑咐道:“戈牙有骨刺的,以後捉的時候需小心些,知道麼?”陳喑老實地點了點頭。

像是也聞到了魚湯的鮮美一般,榻上的男子很快便醒轉來,從榻上茫然坐起。陳和擺弄著柴火,頭也不回道:“君上不必驚慌,這裏已是蔡國地界。”

鄭突長舒一口氣,趕忙從榻上翻身下來,正欲行禮時,卻陡然間警覺起來,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探腰間佩劍!陳喑悚然地看到這利器已迅捷地頂在了父親後背。隻聽得鄭突冷冷道:“你是何人?如何得知寡人身份?”

陳和凝視著麵前一鍋騰湧的魚湯,平靜道:“草民僥幸猜得,君上不必擔憂,此處若有埋伏,君上早已無法拔劍了。”

數息後,陳和感到後背的壓力消失,身後傳來鄭突低沉的嗓音:“雍子的遺體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