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冷香,凜冽,帶著沁骨的涼。若有若無地繚繞在鼻息間。
有梅花開了?沈玨想。
在這無人煙的野地裏,不知在哪藏著一樹無人知曉的花,居然連他這妖也沒有發現。
北風卷著冷香愈發濃烈,他靜靜躺在冰凍的黃土上,腦中試圖勾畫那棵梅樹的模樣,是年少青春,還是老枝盤虯,亦或都不是。也不重要。隻是恰恰好有這麼一棵梅樹,恰恰好在將亮未亮的昏蒙天際裏盛放了,恰恰好一陣寒風從花蕊卷過來,就這樣驚醒了他,讓他一夕不知年歲幾何,恍惚以為回到了沈園。
那是永昌十四年的沈園。
坐落在距今幾百年的雍州城裏。
雍州臨江,江名泗陽,泗陽江水衝刷出的河道如網密布,通流五座州城,最後在梧州彙流,聚集入海。
江岸有數個碼頭,不論春秋寒暑都能見到江上船塢來來往往。
沈園也有一座小碼頭,通向角門後廚。沈園人口旺盛時,宴席不斷,常有烏篷小船停駐在碼頭上,趁著天光微亮,卸些魚蝦蓮藕,菱角茭白。
最鼎盛的時期,連雞鴨魚肉精米細麵,也要從這個小碼頭,一船船的運過來。
那是沈家老祖宗尚在的時候,其官至宰相,門生遍地,後丁憂辭官歸了籍,便在這雍城舊宅置下八百多畝田地。
老宰相大抵是官做的太拘束,辭官後便遊山玩水,幾年不曾著家。後受一場風寒,被人送回家來。
歸家本該靜心養病,他卻覺得家中哪裏都不合心意,院子太小、林木無型、山石也無意趣,甚至連蟲子都長的毫無特色。
種種不滿,讓老祖宗起了建園的心思,他突發奇想,便一腦門子紮進建園的大業裏,不乏奇思妙想的將八百畝田地都畫了圖樣,一處一景設計了輿圖,僅僅畫圖,就花了三年功夫。製圖完畢,緊接著大興土木,恨不能將世間奇山異水,嶙峋怪石,統統都裝進園子。
從製圖到建園,直至園子建完,恰好十年。匠人們剛剛完工,又趕上新帝登基,舊帝殯天,老祖宗新建的園子便逾了製。
於是拆了一部分,又改了一部分,新牆砸成瓦礫,竹林變成了影壁,重新又折騰幾番,沈家的園子,開園時連個雅稱都沒有,隻叫沈園。
老祖宗故去,子弟們一代一代傳下來,官越做越小,最後反倒行起了商。
園子也跟著一代一代不能逾製的小下來。
沈園漸漸成了沈宅。
那角門處的碼頭,也就用不上了。
碼頭連通的角門,被整個拆掉,砌了高牆青瓦,就這麼消失在光陰裏。
隻剩一個荒廢的碼頭,在某個尋常冬夜裏被乞丐流民拆了大半,木料化作冬日裏一堆燃盡的黑灰。
那都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是沈家幼子,僅僅西北角門後的那片梅林,在他眼裏都大的仿佛無邊無際。
沈宅的西北角門有一處梅林,一年四季,約三季都是蔥蔥鬱鬱的綠著,這三季裏又有杏花粉白、海棠嫩紅、荷花清臒、桂花飄香,五彩繽紛地四處爭奇鬥豔,愈發襯的它寡淡無味,對江南暖春豔陽十分的不殷勤,仿佛天要暖便暖,要下雨就下雨,一切都是與它無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