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隆三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江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裹著舊裘衣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裘衣掩蓋下的身軀已是骨瘦如柴。
前院隱約傳來鼓樂之聲,是寧侯在為自己十八歲就高中狀元郎的“嫡長子”大擺宴席。
那麼熱鬧,卻與她這個病入膏肓,時日無多的侯夫人無關。
“夫人,怎麼不在床上躺著?大夫說您不能受涼。”
貼身丫鬟采菊端著藥碗進來,對上她消瘦的麵龐,心頭一酸,軟了聲調,“該喝藥了。”
江雪接過藥碗,麵容平靜,語聲淡淡,“其實這藥喝不喝也沒什麼意義了,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
“您別這麼說。”采菊含著眼淚勸,“您為侯府操勞了半輩子,幫著侯爺順利襲了爵位,又含辛茹苦養育大少爺,教出了大周朝最年輕的探花郎……您的福氣在後頭呢!”
江雪不忍心讓她失望,強打起精神喝了藥,“我想睡會,你先去忙吧。”
話音剛落,一連串腳步聲踏進了寂靜許久的雪苑。
采菊連忙起身,“見過侯爺,大少爺。”
江雪抬起頭,對上韓青冰冷的視線,刺得她心頭越發寒涼,不由咳了幾聲,艱難道:“侯爺不在前院待客,怎麼來我這兒了,可是宴席有哪裏安排不妥當?”
韓青避而不答,隻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丟了過去,“簽了。”
江雪接過打開,偌大的“休書”二字醒目刺眼。
枯瘦的指尖不住顫抖,她猛地抬頭:“為何?”
“明知故問。”韓青冷哼,“寧侯夫人,狀元郎之母,怎麼能是一介低賤的農戶女!”
江雪腦中一片天旋地轉,她嫁入侯府十年,勤勤懇懇打理庶務,孝敬婆母,教養子女,才有了侯府如今花團錦簇的世家氣派。
十年,耗盡了一個女子最好的年華!如今倒嫌她出身農戶,身份低賤了?
江雪不再看他,轉而望向一旁的韓寒,聲音發顫:“寒兒,你也嫌棄母親的出身嗎?”
十八歲的狀元郎,少年俊秀,意氣風發,隻是眼神比韓青還要冷漠,“你根本就不是我母親,若不是你占了侯夫人之位,我生母又怎麼會無名無分,受盡委屈,都是你害得我們骨肉分離,一家不得團聚!”
江雪眼瞳一縮,望向韓青,“你不是說序兒的生母難產而死,所以才將他記到我名下……”
“寒兒當然是我的孩子。”
一抹倩影進了門,衝著江雪挑釁一笑。
江雪看清來人,心神俱震,脫口而出:“淩霜?”
侯府四小姐韓淩霜,韓青同父異母的姐姐,可她怎麼會是韓寒的生母?
江雪眼睜睜看著她走進來,被韓青和韓寒父子倆眾星捧月一般圍繞著。
“阿霜,我們終於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母親,兒子很快就能為你請封誥命了。”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江雪倒成了那個拆散他們的壞人。
韓淩霜目光落在江雪手邊已經空了的藥碗,隱秘地勾起唇角。
“實話告訴你吧,我根本就不是侯府千金,隻不過是占了原配嫡女的名頭而已……等青郎休了你,我就可以換個身份,光明正大嫁給他。”
反正江雪很快就要死了,讓她當個明白鬼也無妨。
韓淩霜憐憫又嘲諷地看著她:“若不是看在你娘家有幾分好名聲的份上,青郎怎麼會娶你這個卑賤的農戶女?”
“阿霜,不必和她多言,她這些年享受了侯門主母的榮耀,早就該還給你了。”
韓青握著心愛之人的手,滿眼都是深情。
韓淩霜低頭嬌羞一笑,卻趁韓青不注意,無聲地用口型對薑穗寧說——
蠢、笨,傻。
江雪身子不受控製地發抖,眼前一陣陣發暈,艱難地出聲:“你們……真讓我惡心!”
恍然間,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當年她意外落水,恰好被路過的寧侯府三少爺韓青所救,眾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膚之親,兩家這才議了親。
一介農戶之女居然能嫁給侯府嫡子做正妻,而不是納個妾打發了,人人都說她江雪撞了大運,誇平遠侯府做事大氣。
正因如此,哪怕成親後韓青對她冷淡至極,從不進她的臥房,江雪也從無怨言,隻是盡心盡力,做好妻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