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仁富手足無措了:
“哭吧,哭吧,你一次哭個夠,心裏就會舒坦些了。”
話這樣說著,還算是人的韋仁富的鼻子也感覺有些酸酸的了。
劉巧英哭了很久很久,應該不僅僅為了她那個因嚴打喪命了的哥哥劉勝龍。
劉巧英沒有告訴韋仁富,遠房叔父劉朗奎帶著她們姊妹三個會同劉姓本家在整理劉勝龍的遺物時,曾經在劉勝龍的勞改記事本的最後一頁,發現了劉勝龍的絕命詩,顯示著劉勝龍真正是死不瞑目的:
“死去元知萬事空,
但悲戶籍尚不統。
城市農村兩重天,
不周山下疊荒塚。”
當然,雖然劉勝龍相當於怒觸不周山而殞命,但他是不可能有資格葬到不周山下去的,劉巧英三姐妹沒有這個能力,劉朗奎也沒有這個能力。劉勝龍的骨灰隻能如同他的祖輩與父輩一樣,葬到屬於他們農村人世襲的保衛三隊的那個十三畝墳場裏,而且因為他蓄意謀害了金銀秀,金家拒絕讓他與金銀秀合葬,劉勝龍隻能成為十三畝墳場裏永遠的孤魂野鬼了。
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最終做了永遠的孤魂野鬼也是劉勝龍已經預料到了的,同樣留在劉勝龍服刑期間那本記事本上的,由劉勝龍在極度絕望中寫下的另一首詩《絕唱》詩,就是他的胞妹劉巧英們都不忍卒讀的了:
“《絕唱》
劉勝龍
誰將守候我最後的病床?
誰將把我不能合攏的眼皮輕輕抹上?
誰將把我沉重的屍骸抬入爐膛?
誰將用他永不生鏽的鐵鍬,
在荒原把我的骨灰埋葬?
我的亡靈將在何處踽踽流浪?
我的死火將在何處幽幽發光?
有誰會為我的銷聲匿跡寸斷肝腸?
有誰會佇立我走過的路徑獨自冥想?
哪一朵浮雲最先在我的墳頂徜徉?
哪一隻靈鳥最先在我的墳頭鳴唱?
哪一棵小草最先在我的墳邊生長?
哪一支藍花最先在我的墳脊開放?
可會有人牢記我的生平行狀?
可會有人追悔對我的苛刻創傷?
可會有人為提及我的名姓淚眼汪汪?
可會有人在我每年的忌日裏,
為我抔土在手呼天搶地哭訴悲涼?”
過了很長時間,韋仁富與劉巧英終於翻過了這悲傷的一頁。劉巧英默默地起身去灶間燒水衝茶,小心翼翼地服侍韋仁富洗漱,幫他脫鞋脫襪,把他的雙腿捧上床,輕輕推動韋仁富身子,讓他在她上床之前先睡進她自己的被窩。
他們還要繼續閱讀最為現實的人生。
韋仁富與劉巧英頭靠頭躺在劉巧英家西房間的床鋪上,一時間誰也沒有招惹誰,雖然大家都瞪大著眼睛,絲毫沒有睡意。
同樣有小別勝新婚的感覺,他們長時間靜靜地享受著重聚的溫馨。
但他們的激情終究還是爆發了。
這一次,說不上誰主動誰被動,他們差不多同時相擁相吻,扭動身體,竭盡全力,企望把對方壓在自己的身下。
他們都迫不及待,都熱切地期待盡早占有對方也被對方占有。
最終,他們還是側身以對,相視而笑。
當然,他們僅僅是側身起步,公平公正,繼而還是少不了翻滾打鬥,一決雌雄的。
這一次,他們相互糾纏不休,大有不把對方吞滅絕不罷休的架勢。
天翻地覆慨而慷。
自從劉巧英與韋仁富在一起,像一對試婚的小夫妻一樣纏綿悱惻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如此毫無忌憚地放肆過。
這一次,他們是真正的為對方而生,為對方而死。
雖說是舊夢重溫,但他們遠比舊夢熱烈。
不再有片言隻語,不再有卿卿我我,也不再有含情脈脈,不再有撫摸撩撥,一切仿佛都已經是多餘的,他們隻是以自己近乎瘋狂的行動向對方昭示:
在靈魂深處,他們其實真的是誰也離不開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