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西遊記》裏的妖怪被打回了原形都得收歸老巢一樣,劉勝龍的罪惡之身也得到他的故裏再做一次反麵教員。
劉勝龍是被押回他的祖籍三角圩人民公社公判的,地點為他的高中母校三角圩中學大操場,時間是1980年深冬的一個星期六下午。
劉勝龍最後享有的這個規格足夠高,高到足以讓他從此成為三角圩地區的名角兒。寧讓我負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負我,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遺臭萬年。劉勝龍精心規劃將發妻金銀秀引向死地那樣一番喪心病狂的垂死掙紮,如今也算是得其所願了。
1958年建校以來,三角圩中學大操場上的公判,在劉勝龍之前也就隻有兩次,第一次是批判三角圩人民公社的最大走資派,第二次是公判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和破壞軍婚的兩個刑事犯。
八十年代初,三角圩人民公社人口不足兩萬,中學生以上的有資格參加公判大會的知事人口應該不會少於萬人,但畢竟分田到戶了,大隊生產隊號召力已經大打折扣,即使許諾參加大會可以給幾個錢,也未必能夠讓在自家田地裏精耕細作或者上了牌桌的農民們都聚攏到一起。
但不管怎麼樣,要讓趙家舍大街以東的三角圩人民公社半數以上的社員職工學生們到三角圩中學大操場上參加公判大會,僅靠一邦渡槽水泥板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為了不至於讓許多人在大冷的嚴冬裏被擠得掉下河去,公社事先就在三角圩中學東邊的河道上用打水機水泥船臨時架設了幾處浮橋,水泥船的兩頭都以木跳板連接河岸供人上下。這個場麵,難免會讓人滑稽地聯想到南征北戰和百萬雄師過大江。
服裝廠職工的劉巧英當然要參加公判大會了。
已經讀到初中了的劉巧蘭當然也要被保衛小學的老師統一組織到公社參加公判大會了。
隻有劉巧鳳可以在三角圩中學就近參加她哥哥劉勝龍的公判大會。 作為應屆高中畢業生沒有能夠一炮打響考上大學的劉巧鳳,被她的母親陸萍芝逼回到三角圩中學做了複讀生。家庭再困難,都要讓子女考大學跳龍門,這是陸萍芝的人生信條。
但可憐的陸萍芝的戶口觀,已經讓她劉家傳宗接代的兒子劉勝龍走上了不歸路。
三角圩中學大操場四周臨時架起的木板圍牆上貼滿了大標語,紅綠黃三種不同顏色的標語紙片被隆冬臘月特有的蕭索寒風吹得瑟瑟作響。許多標語都屬於搭車亮相,與公判劉勝龍這件事風馬牛不相及:
“大幹快上奔致富,家家都做萬元戶!”
\"少生孩子多種樹,少生孩子多養豬!\"
\"該紮不紮,房倒屋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
\"誰不實行計劃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
\"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
臨時主席台搭得更像個大戲台。
劉家三姐妹在公判大會上,從不同的角度,終於又看到了那押在主席台上的被剃光了頭的久違了的哥哥劉勝龍了。
劉家三姐妹看到的劉勝龍已經不是她們熟悉的那個慈眉善目的哥哥了。
不是因為劉勝龍已經成為人神共憤的罪犯,而是她們看到了一個她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劉勝龍:一臉不屑,桀驁不馴。
劉家三姐妹欲哭無淚,她們的眼淚早已經哭幹。
劉家三姐妹在整個公判大會上聽得最清楚的就是一句話。
劉勝龍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應該不是法外開恩,畢竟劉勝龍沒有親手殺人,劉勝龍的罪惡是蓄意把妻子金銀秀引向了死地。
散會以後大家亂哄哄過浮橋,劉巧英深一腳淺一腳如同在噩夢裏,待到掉入晃蕩著的打水機船與木板結合處浮著冰渣渣的河邊被人又拉了上來才算清醒了過來:
母親陸萍芝已經被完全擊垮,她們劉家這下徹底完了。
趙家舍大街兩邊的牆壁空白部分到處張貼著劉勝龍的判決布告,散會後周末也得回家的已經趕上來扶著劉巧英的劉巧鳳劉巧蘭們,走幾步就能看到布告上對罪犯姓名有意加大字體的那刺眼的“劉勝龍”三個大黑字。
劉家三姐妹碰上保衛大隊特別是她們生產隊的人就打聽有沒有看到她們的母親陸萍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