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是一隻落水鬼,沒有墓碑,沒有生前的記憶,他終日遊蕩人世,從北到南,來到了正值好風光的江南。
江南臨安的薑府三月前喜得千金,千金出生那晚有一片片羽毛般的霞光在天際浮現,鋪滿了半個夜幕,宛若展翅的羽翼,美輪美奐,故取名“薑羽瑛”。
今日便是薑羽瑛的百日宴,上門賀喜的客人有從方圓百裏外趕來的,致使夜黑了,薑府也依舊門庭若市。
青石板上錦衣重重,阿落順著人流飄進了薑府,他一路南下也不是沒有見過別家小孩出生擺席的模樣,但眼前這家的宴席,從門簷上掛著的彩帶再到酒桌上的菜式都昭示著對百日宴小主人的格外重視。
他無聊久了,不禁也生起了一些好奇之心,飄進了明亮到恍若青天白日的主客廳。
“薑老,令千金呢?我可是專門從惠鎮趕來瞧一瞧的,可別寶貝的藏起來嘞!”
“哪呢!是真不巧,羽瑛她午後醒來玩鬧了一陣,剛已經被奶娘抱去睡了,下回我親自帶著羽瑛上您那去!”
“好好好,到時候我再包個大紅包給羽瑛!”
幾人圍站在一起熟談,誰也看不見他們之間夾著一個麵色慘白,垂著一綹一綹濕發的男鬼。
“咦?怎麼突然有點冷了?”
和阿落緊挨在一起的男子搓了搓自己的雙臂說道。
薑老一聽,待客可不能慢,連忙朝門外看去,一片熱熱鬧鬧正在吃酒的客人,不見變天,卻還是轉頭吩咐一旁的下人生一盆炭火拿來。
阿落見狀徑直離開,穿過幾堵牆來到了內院,前院繁雜的響動隔著厚重的屋牆遠遠傳來,落到這裏時隻剩下幾道幾不可聞的聲音。
他正飄在長廊的始端,廊下掛著一籠籠燈火指引著他向前,悠哉地晃蕩了沒多久,一道弱小的啼哭聲從一側響起。
他順著聲音進入了一間屋子,如願見到燭光下躺在搖籃裏握著拳頭,哭得正起勁的嬰兒。
肉嘟嘟的臉蛋上盡是淚痕,閉著眼的睫毛濕成一縷縷的,好不可憐。
阿落手足無措地在一旁看著,他修為太低,還不能觸碰肉體凡胎。
好在奶娘很快從床上起身了,抱起哇哇大哭的嬰兒喂奶,一隻手輕拍在嬰兒後背,嘴裏則唱著不成調的小曲。
昏黃的燭光照亮這一隅天地,嬰兒逐漸安靜下來,麵上泛起微紅的潤光,一刻鍾後,輕哼聲停止,奶娘輕手輕腳地將徹底熟睡的嬰兒再次放進搖籃裏。
而夜,才開始沒多久,阿落也似睡著了般,常年不動聲色的他也難得有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一整晚,他沒有離開,飄在黑暗裏看著嬰兒恬靜的麵容,多年流浪的他竟第一次產生了停留的想法。直至天際泛白,他才驚覺一夜已過,他該走了。
……
阿落本就是一隻不知來處沒有歸處,修為又低下的野鬼,他覺得風景秀麗的臨安很適合他居住,於是白日裏他躲在不見日光的荒廟裏精進修為,晚上則飄去薑府。
又是一尋常夜晚,已是入秋季節,小雨稀裏嘩啦地下個斷斷續續,隨著風一吹送進未合上窗的屋裏來,秋天的涼意便有了幾分。
阿落是不會生病的,但他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也見過太多夭折的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