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顛簸。疲憊。
路很不好走,好幹,能感覺到腳底下的泥沙都是熱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從天微亮就出發,走到現在,一滴水都見,感覺嗓子幹裂成了無數塊。
眼睛幹澀,頭上的烈日灼心,這時發現千辛萬苦才撐到紅日又西墜,底端的雲群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感覺下一秒就要燒成火炮掉下來砸到人才肯罷休。如此一來,壓得路上的人群抬頭更艱難了。
肖嶼手腳拖著沉重鎖鏈,各種聲音嘈雜在一起,哀鴻遍野響聲不斷,即使手腳早就被磨出血泡,又磨成繭子,他依舊麵無表情。
就在前不久新相上任,新勢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悄聲滅了往日的敵對勢力,沒人知道他們醞釀了多久。肖嶼的父親不過就是個九品芝麻官,瀘城的一個小縣令,在這樣的權野之下,自古以來就難以避免虎狼之爭,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讓人從官宦人家到草芥奴婢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罷了。
回想起七月九日晚,是肖嶼二十五歲生日宴,當時宴席未散、賓客盈門,肖老爺帶著兒子在眾人中舉杯應酬,好不春風得意。可偏偏就是這一晚,突然一群裝備精良的官兵破門而入,為首的一句“肖責毅與外賊裏應外合,證據確鑿,立即拿押回京!”讓眾人四散奔逃,搜刮打砸一通後,肖府算是徹底沒了。直到現在,雖然明知道跟自己沒關係,但他還是在責怪自己,那晚為什麼要過生日,是不是不過生日就不會發生這種禍事了?
頓時,人群驚亂,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人毫不體麵羈押出門,肖老夫人當下便氣急攻心,不省人事。
不足半月,肖府便傳回噩耗,肖老爺暴斃牢中,以莫須有的叛國罪名。
他一個小小的縣令,一輩子兩袖清風,本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卻無端被迫葬送於權利爭鬥。
上麵下了令,凡是叛國罪臣一律不許行喪儀。隻剩一片哀嚎,無處申冤。
所謂拔草除根,肖族上下老少百餘人即刻發配西北充軍或流放……
說到底,兩方政權相鬥,必會有勝有敗,自古勝者為王敗者寇,有些人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罪,就被一路鞭打呼喝行至如此荒涼之地。
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有餘了。
行至天色昏暗,一直被肖嶼攙扶著的老夫人到底是不行了,顫顫巍巍就要倒下,家仆阿青也是眼疾手快,連忙同自家少爺一起接住了暈厥的老夫人。
“母親!”幹澀的嘴唇,長時間不說話,張嘴便是一道血痕崩裂。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少爺,怎麼辦,老夫人暈過去了”到底是年紀小,也不經事,看自小對自己如親兒子般對待的老夫人慘敗成如此模樣,瞬間淚如泉湧 ,手忙腳亂,隻知道問身邊少爺怎麼辦。
而此時的肖嶼也早慌了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明明不久前自己還是個貴氣少爺,老來得子,承歡父母膝下,今年還有望考取功名。如今陷入如此境地,回想起來,放常人身上肯定是沒辦法接受的,總覺得恍若隔世。
肖老夫人雙眼緊閉,呼吸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肖嶼背上母親行了幾裏路,走到夜幕降臨,繁星點點,終於得令可就地休息。
荒漠野地,白天還是炎熱難耐的光景,入夜時又寒風刺骨。
夜裏漆黑昏暗,府裏上下圍著老夫人啜泣。
眾人皆知,老夫人是世家小姐,從小養尊處優,到了年紀就許了肖責毅,當時的他風光無限好,她在瀘城也以貌美無雙,才藝雙絕出名,二人結合後,相敬如賓,雖到老年才得了肖嶼這麼一個獨子,可父親一生隻娶了母親,未曾納妾。
遭遇如此變故,與琴瑟和鳴丈夫更是陰陽相隔。幾日前又染了風寒,容光煥發到形容枯槁,不過才短短數日,這回怕是熬不住了,身邊的人卻都無能為力。
肖嶼將外袍脫下蓋在母親身上,席地而坐,摟著這副瘦弱的身體,輕輕拍打著母親的手臂。這時,隱隱約約感覺到母親的手指輕輕動彈,而後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趕忙俯下身,他知道,母親醒了,有話要交代的。
“阿嶼,剛剛阿娘見到你父親了,他……他不忍我受苦,要接我回去呢。可我舍不得我孩兒啊”老夫人雙目渙散,字句不連,吊著最後一口氣。艱難咽了一口氣,又強撐著說:“母親這回真的不能再陪著你了,乖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不?”眼角最後一滴淚落下,緊握的手也漸漸沒了溫度。
“好。”
肖嶼低著頭,緊緊抱住母親,幹澀的喉嚨隱隱作痛,長時間沒喝水和進食而幹裂的嘴唇,哭起來,便湧出一道道血水。叫人看來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