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澄六年,九月初五,周府早已著上點點燈光,府中上下安靜而忙碌,為著相府千金的七歲生辰。
闔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在後院忙亂的仆從中,兩個黑影躲過府內所有人的眼線,悄悄溜出了府門。
“大小姐,起床啦!快準備準備,今日可是您的七歲生辰呢。”
徐姨邊用著不低的嗓音喚人,邊手腳麻利地將床邊的簾子拉開。待徐姨將大紅外褂拍打柔順,卻見床上的小團子仍是一動不動,這才笑著輕輕拍上被子。
“日上三竿了,還不起?”
隻見那被子如毛毛蟲般伸縮,突然一張娃娃臉從被子中破繭而出,那烏黑的瞳孔裏閃著可憐的光。
“徐姨,這是生日,不應當是我的末日。”
罷了,隻見小人兒在徐姨的督促下緩慢起身,卻也是麻利地將衣服穿好,迅速洗漱好,乖巧地坐在銅鏡前,等著徐姨打掃完房間來替自己挽髻。
她也想自己挽來著,隻是自己確實有失水準,昨天晚上提前演練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向徐姨求救。她看著徐姨利落地盤好兩個發髻,想著自己昨天盤起的熊貓頭。
有失風度,實在是有失風度。
待徐姨把頭帶束好,便見那小人迫不及待地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向門外跑去,邊跑還邊喊:
“謝謝全天下最心靈手巧的徐姨!”
徐姨看著似車軲轆狂奔的小小背影,嘴角不禁上翹,真是和夫人一個樣。
徐姨環顧四周看著房間,看到了有些雜亂的小小書桌,過去收拾起來。
《孫子兵法》,《杜工部集》,雜亂的宣紙的宣紙上,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寫著“彎弓征戰作男兒,夢裏曾經與畫眉。”
徐姨看著書封的周鸞槿三個大字,笑了笑,書法興趣卻是隨了老爺。
小姐不需作男兒,現在的小姐,隻需開心便好。
早茶剛用畢端下,周雲泰和江風竹便看著遠處一團火紅燒到了房前。
隻見周鸞槿風風火火地跑到兩人麵前請安:“父親母親早上好。”
周雲泰摸了摸胡子:“你今日確實起的較往日早,可是因為昨日無課的緣故?”
周鸞槿麵色一僵:“父親大人說笑了,小女隻是記得,前幾日可是有人答應小女,待生辰全家可去果園玩耍呢?”
周鸞槿趁機抱住母親,眼睛卻斜著周雲泰:“母親大人,人貴為丞相,卻也說話不算話嗎?”
江風竹看著兩人,敲了下周鸞槿的腦袋道:“你這樣懶的蟲兒卻還想吃著果子,東西都備好了,你父親還特意請了皇上賜假,就等著你啦。”
周鸞槿早已注意到了外頭忙活的夥計和備好的馬車,隻是與丞相大人鬥嘴的快樂實在是難以割舍。
周鸞槿像一隻驕傲的貓崽一樣踱到周雲泰跟前,甩手作揖道:
“如此這般就謝過丞相大人了。”
周雲泰驕傲地輕哼一聲,道:“可用過早飯?路途遙遠,吃點東西再走不遲。”
周鸞槿一屁股占據周雲泰旁邊的凳子:“還未用過,還請父親母親賞飯。”
不一會兒,周鸞槿就開心就著最愛的瓦罐湯和小籠包大快朵頤。
突然,周雲泰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對著娘倆問道:“你們可聽見書意書禮那邊有響動?”
江風竹也突地抬頭:“似是從今早起就未曾聽過。”
“這哥倆靜悄悄。”
“必定在作妖。”周鸞槿嚼著包子含糊對答。
“你快些吃,吃完去看看他倆在幹啥。”周雲泰道。
“說不定是在給我準備生日禮物呢。大哥二哥又不會幹啥,頂多拆個廂房,兩個人比劃比劃罷了。”周鸞槿滿不在乎地答道,周雲泰的臉卻似回憶起什麼,越來越黑。
“他倆可是今天的主要勞動力,找不到他倆今天就得小槿上樹嘍。”
江風竹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糟糕,忘了這茬。周鸞槿迅速塞下最後一個包子。
“沒什麼,我就是想看看哥哥給我準備的生日驚喜。我先去了。”
“去吧。”江風竹拍拍周鸞槿的腦袋,笑著說。隨後看著周鸞槿像一個小紅點,越來越遠。
剛吃過早飯,周鸞槿很快跑不動了。好不容易到了西廂房,房門緊閉。周鸞槿隻能用小小的拳頭,一下一下,咚咚地敲打在門上。
“周書禮!周書意!開門呀!”
房門紋絲不動,房內寂靜無聲。
“奇怪了,門是從裏麵鎖上的呀?”
周鸞槿看著門,繼續敲著:“別躲在裏麵不出聲,我知道你們倆在房間裏!”
周鸞槿見兩人執意縮頭裝鱉,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周鸞槿悄悄摸開窗戶,往裏看了看,並沒有看到兩人,小手小腳一同協作,攀上窗台,順勢一跳。
雙腳並沒有預想中在房中降落,反而是脖子後一涼。
“周鸞槿,你在這鬼鬼祟祟幹啥呢?”
周書禮清亮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男生寢室,非禮勿視!”
“誰要進去啦,快點快點,咱們要出發去果園啦。”
周鸞槿推著周書禮周書意就往父母住的南廂房走。周書意順手把窗子一關,也被周鸞槿推推搡搡著走了。
“我覺得我可以騎,我已經練過很多次了。”
“你在哪裏練的騎馬?”
“腦海裏。”
周書禮看著周鸞槿夠不到馬鐙的小短腿陷入了沉思。
“要不你還是待。。。”
周書意話還沒說完,周書禮打斷道:“帶帶哥哥吧。”
周書意一臉震驚地看著周書禮:“就兩匹馬了,鸞槿帶著我吧,周書意騎術太爛了。”
周書意目瞪口呆看著周書禮帶著周鸞槿揚長而去,父母的馬車也在周書意的身邊卷起塵土。
周書意翻身上馬,向前追去。
“等等我啊!”
正值金秋,天朗氣清,微風和煦。周書意有些吃味地看著前麵說說笑笑的周書禮周鸞槿兩人,白在小妹麵前耍了那麼多次帥,結果小妹還是跟著大哥走。
未能察覺到周書意怨懟的目光,周書禮還在教周鸞槿騎術:
“小槿這姿勢,竟然也是標準。小槿是偷師何人?”
周鸞槿轉頭向周書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著周書意故意別過臉去,笑嘻嘻地捂著嘴對周書禮說:“其實二哥在練馬的時候,我都會悄咪咪躲在草垛旁邊看,其實周書意還挺厲害的,他還能單手騎馬單手射箭呢!”
周鸞槿想了想,還是沒把在草垛邊遇見女孩的事告訴周書禮。故作癟嘴道:“還是大哥好,周書意怕是根本就不想帶著我吧!怕是技術根本不行啊!連十歲的小女孩都帶不動!”
周鸞槿越喊聲音越大,周書意果然被刺激到,道:“周鸞槿你信口雌黃!有本事下次讓我帶你,顛一下算我輸,大哥你怎麼也不幫我!”
過了不久,周書禮就在周鸞槿和周書意的吵鬧聲中看到了遠處的果園。
周書禮掐掐周鸞槿白嫩的臉蛋,道:“你看,到了。”
周鸞槿圓圓的眼睛閃出光,喊道:“到了到了,爸媽果園到了!”
眼看果園到了,周鸞槿看著周書意的眼神也和善起來,但是周書意卻在那道熱情的目光中感到了絲絲寒意。
“周鸞槿,你最好是能全都吃完!不然我直接塞你嘴裏!”周書意站在高高的樹上,一邊摘果子,一邊對著指揮他摘了兩個時辰果子的周鸞槿大喊大叫。
周書禮看著大放厥詞的周書意默默扶額,還不是小妹一喊就躥上了樹。突然,周書禮看著父親在旁似是題字,探頭去看,隻見《果園觀猴記》幾個字赫然映入眼簾。
“父親這是?”
“教子無方,有感而發,今晚回去讓周書意欣賞一下。”
“再抄兩遍吧,練練他那字,跟狗啃的一樣,要是小槿嫁人了,咱家真的一個能看懂他信的人都沒了。”江風竹在一旁發聲道。
“夫人說的甚是有理。”周雲泰還想說些什麼,但周鸞槿突然衝到了跟前。
“爸!你看!”周鸞槿拿著一個大紅蘋果湊到周雲泰跟前。
“這是果園裏最大的一個蘋果啦!周書意特意爬到頂摘的耶!”
“所以你跑這麼快就是搶功的?”周書意灰不溜秋地叉腰,但臉上卻是一臉驕傲。
“才不是呢。我看畫本子,生日這天要大家一起吃蘋果的,這叫做平平安安。”
周雲泰撫須,點點頭道:“這個蘊意好,那就讓徐姨把這個蘋果切了,一會兒咱們一家人共享平安。”
周鸞槿開心地拿著大蘋果去找徐姨,周書意看著周鸞槿進了果園的小廚房,忙也跟了進去。
徐姨不在,周鸞槿又夠不到灶台,於是周書意又開始囉囉嗦嗦地切起了蘋果:“你就知道使喚你二哥,還一直不喊哥,就知道喊周書意,我不要麵子的,你下次在有王家那丫頭和李家那小子在的時候喊我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你聽見沒有。”
“知道啦知道啦,周書意你好吵。”周鸞槿撅著嘴說道,突然一大塊蘋果被周書意塞進嘴裏,周鸞槿小嘴一下子爆滿,隻能閉嘴細細品咂。
“好甜!”
周書意看著跟倉鼠一樣窸窸窣窣的周鸞槿,嘴角上翹。“那可不,你也不看是誰摘的。”
“快,咱們端過去給爸媽大哥嚐嚐。”
“曉得啦,誒誒誒,小心!”
周鸞槿沒有踩穩墊腳的小凳子,直挺挺地就往地上摔去,周書意一把抓過周鸞槿的胳膊,快速移步,直接把快要跌倒的周鸞槿抱了起來,但是自己也一屁股和蘋果掉到了地上。
“哥,你沒事兒吧。”周鸞槿立馬起身去扶周書意。
“你哥骨頭硬著呢。沒事兒沒事兒。”周書意邊起身邊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又牽著周鸞槿轉了一圈,看看她身上有沒有粘上灰土。
“就是這個蘋果。”周鸞槿看著地上的蘋果歎了口氣,“有點浪費了。”
“嗨,不就是個蘋果嘛,你看!”周書意從衣袖裏掏出一個跟剛剛那個蘋果一般大的柿子。“今天你的生辰,哥哥祝你萬事如意!”
周雲泰聽見小廚房裏的嬉笑聲,繼續提筆,“吾小兒雖頑劣,但胸懷報國誌......若可入王家軍,實乃小兒之幸。”
江風竹看著周雲泰,笑著對周書禮說:“你別看你爸嘴硬,還是很關心你們倆的。現在要打發你弟去北疆了,到時候你再考上了,咱們家一文一武,以後小槿去了婆家也不至於受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