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溪言覺得痛苦,木訥地流下兩滴淚水。

她記得,她是荒濟元年隨處可見的仿生機器人,製作出來是為了陪伴那些早年喪子或是已無生育能力的夫妻的。她在偌大的基地中行走,將每一根螺絲都摸遍了,每一個柱子都數遍了,連天上的星星都看厭,百無聊賴地等待著,因為製造者告訴她,有人定下了她,還沒來,再等一月,如果還不來,就要進行銷毀。

她沒有被銷毀,在那個月末,等到了那對鬢邊染白、曆經風霜的夫妻。

那個女人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臉頰,說:“媽媽來接你回家。”

她有了名字,易溪言。媽媽說,小溪是會說話的。

她的意識依托於代碼程序編纂的一套係統,交派什麼,便做什麼。

父親常年忙於工作,外出奔波,但回家時,總會給她帶一些東西,有時是精致的玩偶,有時是美味的點心,有時是應季的衣裙,她說她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製作出來的,父親給她帶來了機械相關的書,還有她該換上的零件。

母親會講一些故事,她在那些故事中沉沉睡去。

一直這樣度過了十年,那天,係統要她完成一個任務。

一個,不完成便會即刻啟動摧毀程序的任務。

她要製造一場爆炸,讓父母死在這場爆炸中。

那天早上,她吃著父母給她留好的早餐,看到父親臨出門時有些複雜的表情,那是人類的情緒,她十年中試圖解析,隻能看懂,卻無法模仿。是無可奈何、悲哀、痛苦和果決,她知道,父親晚上會回家,而她必須要在十二點之前,做完這個任務。

母親像往常那般笑著看她,眼中滿溢的是期待。

她沒辦法理解。

她布置好了一切,可以隨時離開。

可是最後,她沒有引爆。她知道自己的程序或許被篡改了,有些人拿到了他們不該拿到的東西,還想要更多。而她的父母知道這些,也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事。

易溪言找到了係統中的自毀按鍵。

父母打開了門,她看著母親衝向她,淚水如泉一般掉在她的枕邊,父親將手中的杯子捏碎了,玻璃片劃破了他的手,她怔愣著,說:“謝謝。”

十年前,他們帶她回家。

沒有他們,也沒有家。她離開後,又要回基地數柱子、看星星,她不想。

銷毀的倒計時結束,她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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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言!”“易溪言!”“言言!”

恍惚中,有很多人在叫她,易溪言淚水沾濕了臉,朦朦朧朧地睜眼,看到一群人圍著她,擔憂地看著她,還沒來得及一一看清他們,易溪言抬手抹了一把淚。

猛地反應過來,是淚!

隻聽熟悉的聲音在腦中傳來:【0783號摧毀程序已啟動,摧毀失敗。0783號摧毀程序已啟動,摧毀失敗。0783號摧毀程序已啟動,摧毀失敗。】

隨後便是嗡鳴尖利的聲音,如鋼釘從耳穿透。

易溪言又後知後覺地想:這是,疼痛嗎?

“言言!”易良著急上火,看著自家女兒一臉淚水,怎麼能不心碎。殺千刀的混賬東西,讓他逮到,必須狀告皇帝讓錦衣衛……不,還是抓去西廠吧,西廠那群廠衛手段更狠厲殘忍,扒皮抽筋淩遲處死都是輕的,京城裏誰人不知西廠是如煉獄一般的存在,有去無回。更有一次他撞上那於野提督,大街上給人開瓢,腦袋劃十字,皮都完完整整剝下來……

易良打了個寒戰,又看向易溪言。

易溪言倒是緩過一口氣,看到他時,心底一顫,脫口道:“父親!”

“哎!”易良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言言,你、你開口說話了……”

易溪言感到莫名,她沒有執行過不說話這種程序啊。

屋子裏頓時鬧起來,易江秋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易行舟,易行舟嘴巴一撇剛要說什麼,就被易良揮手通通趕出去了,除了自己,還有一個婢女,正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等著。

“言言,你……”易良皺起眉,不知道該怎麼說,先說哪一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