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裏說: “曩者遊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餘萬。”這種與生俱來的豪情,一般人是難以學得的,更不要說寄托於詩篇了。有此豪情,必有相應的豪飲,故接著說“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山野小酌,本無此氣派,但李白骨子裏的豪情使生活得到升華。幾杯入肚,不免有點暈暈然,飄飄然,話自然也多了: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儼然是酒席上的勸酒詞。幾個三字句,又加強了詩的節奏,維妙地刻劃出了詩人的醉態,興猶未盡,詩人情不自禁地想唱一曲了: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以下八句就是詩中之歌。
“鍾鼓饌玉”,古時富貴人家宴會上常鳴鍾擊鼓作樂,食物精美如玉,此指富貴生活。詩人以為“不足貴”,這雖是酒後的狂言,是憤激之言,卻也是酒後吐真言。以李白自由的個性,他決計不會耽於富貴,決不會“摧眉折腰事權貴”,他雖有“兼濟天下”的雄心壯誌,但他向往的是魯仲連式功成身退的俠客行徑: “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後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洲,不足為難矣。”(《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故接著說: “但願長醉不複醒。”以下“古來聖賢皆寂寞”二句亦屬憤語。“寂寞”指默默無聞,不能建功立業,“聖賢”而曰“寂寞”,可見賢者有才者不受重用,無用武之地,自古如此。詩人自許有“管葛之才”,於今乃“寂寞”,因此才“但願長醉不複醒”了。古人以善飲名垂青史的,當推陳王曹植,這裏化用了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之句。曹植本有經國之才,於丕、睿兩朝備受猜忌,被棄置不用,隻有靠喝酒打發日子。詩人一提“古來聖賢”,二提陳王曹植,滿紙都是不平之氣。全篇飽含一種深廣的憂憤和對自我的信心,故詩能悲而不傷,悲而能壯。
剛有一點牢騷之言,旋又回到“酒”字上了。至此詩人已經深有醉意了,但他還想喝酒,故雲“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主人”句照應“千金散盡”句,並引出最後一番豪言壯語: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沽酒買醉,以客人身份頤指氣使,可見詩人放浪形骸,豪邁不羈,不拘小節的自由個性。詩情至此,狂放至極。末句“與爾同銷萬古愁”與開端之“悲”關合。
趙翼《甌北詩話》評李白: “才氣豪邁,全以神運,自不屑束縛於格律對偶,與雕繪者爭長。”這首《將進酒》可以說是李白詩歌豪邁風格的代表作。全詩大開大合,忽喜忽悲,忽狂放,忽憤激,最後結穴於“萬古愁”,回應篇首。全詩的感情表達圓轉自如,達到了化工的境地。讀之有回腸蕩氣之感,在不知不覺的情感體驗中得其“深遠宕逸之神”( 《唐詩別裁》),這就是《將進酒》的獨特魅力所在。
此篇雖似任達放浪,然太白素抱用世之才而遇不合,亦自慰解之詞耳。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集》)
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謂是道學作用,如此將置風人於何地?放浪詩酒,乃太白本行;忠君憂國之心,子美乃感輒發。其性既殊,所遭複異,奈何以此定詩優劣也?太白遊梁、宋間,所得數萬金,一揮輒盡,故其詩曰: “天生我材必有用,黃金散盡還複來。”意氣淩雲,何容易得? ( 〔明〕陸時雍《詩鏡總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