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1 / 2)

最近些年,清河村的村民紛紛外出打工。漸漸地,村裏隻剩下孱弱的老人小孩,惟有他們恪守著自己的一片天空與大地。

這裏打工的人們如同遷徙的候鳥一般。剛到春天,他們就一大群一大群地離開貧窮的中部村莊,前往富饒的沿海城市。候鳥則是剛到秋天,就一大群一大群地離開寒冷的北方,飛往溫暖的南方。需知外出打工和出國留學沒多大二樣,前者是把金錢從異地帶回故鄉,後者也隻是把知識從異地帶回故鄉。“淘金”和“鍍金”也隻有一字之差。自從村裏的小常創造並宣傳這一理論之後,村民們幡然醒悟,受益匪淺,於是成群結隊地踏上了漂泊異鄉的打工旅途。小常見形勢不妙,連說話的伴兒也沒有了,終於耐不住寂寞,咬一咬牙,拋開了所有顧慮,攜妻奔向東莞,加入“淘金”行列。臨走之前,還特地為家裏安裝了一部電話,以隨時了解家裏的狀況,特別是兩孩子的學習,其實他最擔心的是小兒子常匆。

關於打工,清河村每年都會驚爆出特大新聞。

譬如前年,尹少傑的父母吵架,大打出手,摔壞了家中所有電器,砸破了家中所有家具。尹母一走了之,至今未歸。該事緣於傳聞:尹母在深圳傍了大款。其實這也並非空穴來風,尹母本身生得幾分姿色,再加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為人放蕩不羈,自然會傳出一些緋聞。尹父得知此事後便毫不猶豫的發動家庭內戰。尹母勢單力薄,隻得落荒而逃。如今,尹少傑輟學在家,洗衣做飯打掃,一個十四歲的未成年充當一位家庭婦女的角色,隻差與夫圓房。尹父則成天在外飲酒搓牌,在家裏若有不快便對尹少傑拳腳相加。尹少傑受盡虐待,有一次離家出走,卻在半路上碰見賭博歸來的尹父,尹父便將他吊在樹上,殘忍地用鞭條將他抽得血肉模糊,淚水淋漓。鄰裏心裏難受但不敢上前勸阻,都隻得憐憫痛心。大年三十那天,思子綦切的尹母來電話想同尹少傑講幾句話,尹父一手奪過電話罵道:“臭婊子!在外頭有錢花,有男人睡,還打電話來翹屎?以後不要寄錢來了,老子餓不死!狗日的,跟老子一心一意做你的三八婆去……”

去年,同胞兄弟朱海濤朱江波的父親在山西一私人煤礦因瓦斯爆炸而送命。消息一來,朱家人抱哭一團,村民們上前安慰,也禁不住掩泣。最後煤礦老板隻賠了兩萬元的安家費,村民們都為此憤懣不已,但是都沒有辦法。小常罵道:“他媽的!一條人命就這麼敷衍了?”事情就這樣過去,朱母不得不懷著悲傷與不安踏上打工的旅途,兩兒子交給了公公婆婆。

今年的新聞是關於小常的鄰居周嫂家的。年剛過,周嫂的兒子兒媳就說要去打工,雙棲雙宿。周嫂的兒子不願擱下妻子一人,卻願擱下兩個月大的女兒,實為模範丈夫。周嫂怨道:“把你們這群兄弟姐妹養大我就受夠了。現在我一把年紀,還要我來撫養才兩個月大的毛毛,我真是上輩子作孽了我。”鄰居們都勸周嫂兒媳一定得留下,怎麼能撇下這麼小的毛毛,錢可以日後再賺,毛毛現在是不能不養的。可她鐵了心腸一定要走,賴死賴活都不願窩在這塊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初九那天夫婦揚袖而去,打工之魅力由此可見一斑。周嫂很不習慣自在,幾十年沒帶過毛毛,突然要去做些給毛毛喂牛奶換洗尿片的事,整日頭昏腦漲,不展笑臉。她最害怕毛毛哭,那哭聲撕心裂肺,似乎要掀翻屋頂。她也陪哭:“我的小祖宗啊,別哭別哭別哭啦。”待毛毛止住哭,她仍然雙眉顰蹙。

已是正月十三。常匆心裏猶為爽快,爸媽剛走,沒了束縛,日子過得極快活,不嫌累地哼著歌。還有家裏新裝的電話,令他愛不釋手。見姐姐打電話給幾位同學拜年,他也不甘示弱,從書包裏翻出電話薄,給班上的同學和老師在電話裏逐一拜年。最後與縣城的表哥在電話裏談天說地,大聊特聊,侃了大山侃大江。常憶遲疑半天才決定以同學的名義給小鹿通個電話,說上幾句。可弟弟把電話霸占,說個沒完,不讓她緩解心頭之思念。她隻得待在書房看書。

可能是上蒼憐惜伊人,不忍讓她獨佇書房,特地派遣朱海濤朱江波約走常匆。常憶邊踏出書房邊想著對小鹿說些什麼。走近電話,正準備伸手撥號,電話便響了起來,一切都與她住在學校宿舍的情景相似,每當她打算打電話給小鹿時,小鹿便會先打來。她欣然提起聽筒:“喂!”

“快點充話費!快點!”一個粗魯的聲音從聽筒裏冒出來。

“好,好。”常憶愕然地點頭道。

催費電話本是催話費的,不料把常憶催醒了:小鹿還不知自家裏的電話號碼,怎麼會來電話?她直說自己好傻。

常匆同朱氏兄弟是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三人從小學學前班到現在的初二總在同班。剛上初中時,三人被分到不同班裏,常匆便去找教務處古主任,懇請將他們調到同班。古主任首先問他姓名,然後查了一下他小升初考試的排名,還算比較靠前,另見他聰明伶俐,給自己的印象甚佳,便破例一次答應了他的請求,盡管擾亂了工作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