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寫文章,可每次鄭重其事麵對空白頁時,又想不出該寫什麼內容。我總是自我懷疑,總結起來無非三個問題:
從哪開始?
寫給誰看?
寫的對嗎?
我相信因果,相信自己看到的每件事有值得追溯的緣由。我想清楚明確地告訴別人事因何起,奈何因果環環相扣、無窮無盡,我無法知曉最初的成因,自然不知從何處起筆才能讓人知其全貌。
寫給誰看?
除了父母,身邊的人基本與我年齡相仿,其中大部分有相似的學習、工作和生活經曆,即使個別人的成長軌跡較為曲折,但對周遭的人事物都有著共性的認識。再者,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匆匆營生的當口,誰又會細忖另一個人對某件事的看法?
寫的對嗎?
哈姆雷特不止一千個,我或許能看到近似的答案,但無法找出標準的答案。何況,我的文筆和思路受學識與眼光所限,豈有一覽眾山小的能耐?
思前想後,唯有寫自己了。
我從2022年3月開始寫回憶錄,那時的我處在一個很矛盾的時期,可以用一個詞形容,自困。
我於2019年年初完婚,年末兒子便出生了,從為人子到為人夫再到為人父,短短一年時間內的身份增設,讓我有種莫名的不適從。2021年4月,我從單位離職,跟著朋友投身小家電創業,受新冠疫情影響,當時的家電市場並不景氣,銷路拓展舉步維艱,這令我無比焦慮。眼看自己年過而立,既適應不了家庭身份的轉變,又沒法在事業上有所突破,我情緒鬱結不知如何排解,人一度變得浮躁易怒。
我自詡懂的很多,把一些所謂的邏輯、規則看得很明白,對裏頭的局和事分析得十分透徹,可越是這樣,就越覺得要跳出局外是件無比艱難的事,因此我變得固步自封,生怕掉進錯綜的局內難以脫身。老婆說我自恃清高、想得太多,整天琢磨自己沒能力改變的事,我總調侃她:
“難得做回人,我想活得明白點嘛。”
我不清楚怎樣算明白,每個人對活得明白都有不同的理解,可能是懂很多道理,可能是掙很多錢,可能是交很多朋友,可能是去很多地方。顯然,在自困時思考如此寬泛的問題往往得不到中肯的答案,往複的困惑反倒給自己徒添驕躁。我意識到了這點,於是想辦法讓自己沉下心來。
寫回憶錄的確能讓人平心靜氣,樁樁件件的舊事,每每重溫都有別樣的感受。正是在寫回憶錄時我才發現,回顧過去是件很有意義的事,它能讓人生的橫切麵變得清晰,變得鮮活,變得富有質感,看似不起眼的細弱肌理,卻無時不刻地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擴充著人的認知,決定著人的成長。在寫的過程中,我也逐漸品嚐到獨善其身的滋味。仔細想想,我三十年來幾乎都沒好好回顧和反思一下過去,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明天如何如何,我偶爾會胡思亂想,幻想自己彌留之際腦海裏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一輩子那麼多的事又能記得多少。
我一直認為,人這一生盡是種因得果的事,大部分人勞心勞力付之所有,就是為了得到或延續好的結果,即便自己日薄西山,還不忘掛念至親至愛的因果。唯有到大限將至、油盡燈枯的那一刻,人才有可能真正看清自己,所有曾經被認為無比重要的東西,追逐過的名利,體味過的榮辱,經曆過的成敗,分辨過的是非,在死亡麵前都猶如一場大夢,夢醒時分,卸下所有的身份與執念,一切都沒了意義。
我腦海中時常浮現這樣一幕:彌留之際,生與死之間的萬般幻化成一顆晶瑩剔透的微小的水滴,它泛著幽幽的藍光,在眼前縹緲地晃動著,看似近在咫尺,伸手去夠時卻差之毫厘,隨著周圍的光亮逐漸黯淡,它越飄越遠,越來越小,最終隱匿在一片虛無中。
我很想留住那顆水滴,這是我堅持寫下去的原因。
回憶錄的題目,我思索了很久。想起讀書時寫作文,我生怕內容扣不住主題,好幾次都是寫了大部分內容後再回去想題目。現在不需要了,沒有答題時間,沒有字數限製,更不用為了迎合主題而旁征博引,隻需要遵從自己的內心所想。我的人生才過去短短三十年,自然沒法用一個詞或一句話概括剩下的時日,我為此苦惱了很久。可有一晚,我突然茅塞頓開,腦海裏跳出了一個既能描述過往,又能貼切形容自己所渴望的人生狀態的詞語。
那一刻,我便有了題目,逆風,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