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親手做的皮影，她以沉香木為我做骨，以血為我畫皮，賦予我姓名，讓我有了真正的生命。
經年歲月裏，我和她相守相伴，見證了她的歡樂，她的憂愁，她的愛而不得，她的淒苦。
1
小姐是姑蘇城遠近聞名的女娘，姓林，名棠，小字甜甜。她容貌姣好，身形柔美，性子恬靜，嗓音溫柔動聽，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小姐在六歲時，得了一個玩伴，是位公子，他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
那公子溫文儒雅，品學兼優，唯一不好的就是家世比小姐差了點。
人人都覺得小姐和公子郎才女貌，是天生一對，日後定能修成正果，幸福美滿。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是小姐八歲的時候製作出來的。
小姐七歲時，祖母生辰，府中請了一個唱皮影戲的戲班子，來為祖母賀壽。
小姐從此就愛上了皮影戲，並為此著迷。
老爺不喜歡小姐玩弄這些，還好有祖母在。祖母是最疼愛小姐的，她支持小姐的喜好，得知小姐喜歡皮影，便時不時請戲班進來唱。
小姐七歲那年，祖母去世了。小姐為此傷心了好久。
夫人雖然也支持小姐，可是她拗不過老爺，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之後的日子裏，小姐便在在閑暇之餘一個人偷偷練習，也會趁老爺夫人出府之際溜到戲班子裏去，在台下看表演，甚至請教戲班裏的師傅。
然後，她學著自己製作皮影。
起初她不得要領，製作出來的皮影皆不如意。在小姐失敗了多次之後，終於，我誕生了。
不知為何，我能聽見，也能看見。隻可惜我不能言語，無法與小姐交流。
我看著小姐歡欣鼓舞的樣子，心裏也非常開心。
小姐和我講了很多我誕生之前發生的事情，我能從小姐的言語中感覺到她發自內心的歡喜。
雖然小姐最拿手的是彈琴和書畫，但她最愛的是我。
琴棋書畫都是老爺逼著小姐去學的，小姐不喜歡，皮影戲是小姐喜歡的，老爺卻不允許，對小姐研究皮影戲多加阻撓。
小姐不喜歡老爺，我也不喜歡。
2
從我誕生之後，小姐便每日把我偷偷帶在身上，和我形影不離。
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我都知曉。
後來，她將這個愛好告訴給那位公子，不曾想，那公子也是一個熱愛皮影戲的人。
他們私下裏會一起討論哪個戲班子唱得好，哪個戲班子皮影製作有特色，也會一起學唱腔，咿咿呀呀的唱著。
每次他們兩個在一起唱皮影戲的時候，他們的眼裏都閃著光。
我希望他們的眼裏一直都有那道光，我知道這很難，但我還是真誠的希望。
今兒小姐和公子雙雙逃課去了城中的戲台前，張員外的幺子年滿周歲，特請城中的父老鄉親、黎民百姓去看皮影戲。
小姐他們到時，台上正在唱著：
「最愛西湖二月天，斜風細雨送遊船。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
我知道，這是著名的皮影戲曲目‘白蛇傳’，也是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說的是白素貞為了報恩，化為人形與許仙相守，卻曆經磨難的故事。
不過是戲曲，就此聽聽罷。
小姐興致高昂，帶著我拉著公子，借著身形嬌小，在人群中穿梭前行。
「終於擠到前麵了。」
小姐長舒了一口氣，稚嫩的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
「他曲未濃，我意轉濃，爭奈伯勞飛燕各西東，盡在不言中。」
這是《西廂記》裏的唱詞，《西廂記》是小姐最喜歡的皮影戲曲目。
「錦哥哥，等我們回去就練《西廂記》好嗎？」
小姐搖晃著錦哥哥的袖子，撒嬌道。她的吳儂軟語聽在公子的耳朵裏，讓他不忍拒絕。於是他點頭答應。
錦哥哥，是小姐對公子的稱呼，他的名字叫呼延錦。
3
他們終究沒能一起練成皮影戲。
老爺升官了，不日便要舉家遷居到京城。
那時小姐十三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小姐的憂傷肉眼可見。
我知道，小姐是不舍得離開她土生土長的姑蘇城，更不舍得離開她的阿錦。
小姐長大了，她對公子的稱呼，從“錦哥哥”變成了“阿錦”。
公子也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趕來見小姐，與小姐道別。
「阿棠，我知曉你不日就要走了。」
小姐的嗚咽聲在此時響起。
「你別哭，我也舍不得你，但是伯父升官前往京城定居是好事。京城繁華，那裏的風景與別處也是不同的。」
小姐沒有回答，依然在哭。
公子有些慌了神：「你先去京城，等我明年參加春闈的時候，我也會進京了，到時候我一定來找你，好嗎？」
小姐聽到他的話，吸了吸鼻子，才止住了哭泣。
公子見她這個樣子，心頭悸動，忍不住一把將小姐摟在懷裏，摟得緊緊的，像即將失去的珍寶。
臨走時，公子趕來相送。我就見他像變戲法兒似的拿出一個盒子來，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皮影。我瞧那樣子，活脫脫的就是公子的翻版。
小姐表示不解，公子解釋道：「我知道你定是舍不得我的，所以連夜加班加點趕製了這個皮影來。日後，你見著這個皮影，就如見著我一樣。有他陪在你身邊，也好解一解你的相思之苦。」
小姐的眼眶立馬又濕潤了，她道：「可是，我都沒有給你做皮影。」
公子道：「你一直就在我心裏陪著我呢。而且，這個皮影可不是我送你的。等我去了京城和你相見的時候，你還要還給我的。這可是我做得最好的皮影了，我得收回來自己珍藏著。」
小姐聽了這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就連離別的愁緒也被衝淡了幾分。
小姐將盒子貼身收好，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馬車啟程了，公子在馬車外沿路相送，小姐在馬車裏戀戀不舍。
4
我們進京後，住進了老爺提前買好的宅子裏。
小姐一路上都是悶悶不樂的，很少說話，飯也吃得少。
下馬車的時候，腳步都有些虛浮了。小姐的貼身丫鬟連忙攙住她。
小姐很少出門，也很少出席京中夫人小姐舉辦的宴會。她把自己鎖在院子裏，天天看公子送給她的皮影，有時也會拿出她和公子在一起時讀過的書籍，寫過的文章，彈過的琴譜來看。
我知道，小姐的這些行為叫作“睹物思人”。
「千重山，萬重山，山高也擋不住那萬裏姻緣一線牽。」
小姐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又響起來了，我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希望公子能早日上京來吧。
又半個月後，趁著老爺離府，小姐終於帶我走出了府門。
她對夫人說她想出去散心，夫人十分高興，給小姐拿了銀兩，小姐帶上我和兩個貼身丫鬟出府散心。
實則散心是假，想要出來去聽皮影戲才是真。
「小雪，你且去打聽打聽，哪裏有唱皮影戲的班子。」
小雪聽命，點頭應是。
一刻鍾後，小雪回來了。
「小姐，今日京中唱皮影戲的班子沒開。」
小雪的聲音很低，也有些不忍。我都能想象到小姐聽了這話之後失望的神色。
「罷！罷！」
小姐失落至極，轉身想要離去。
我心底低聲歎了口氣。
這時，旁邊的巷子裏走出幾個人來，攔住了小姐前行的路。為首的公子衣著不凡，那料子瞧著比老爺身上穿的還要好呢。
領頭的那個公子道：「這位姑娘看著好麵生，敢問你是哪家的女娘啊？」
小姐不答，想要離開。
那公子伸手擋住小姐的路，道：“「看姑娘愁眉不展，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小雪搶在小姐前道：「我們小姐是想聽皮影戲。」
那公子眼珠一轉：「姑娘是想聽皮影戲？這倒簡單，在下對皮影戲也頗有了解。不過今日京中的皮影戲班子都沒有開，但是姑娘不要灰心，我知曉今兒還有哪裏在唱皮影戲。」
小姐麵上浮現欣喜，複又壓住，溫聲道：「勞煩公子告知我在何處。」
「不過那地方有些偏僻，不如我為姑娘帶路如何？」
小姐福身道：「勞煩公子了。」
那公子轉身在前方帶路，我看見他轉身的時候，臉上頓時顯露出色眯眯的笑容來，喉結還因吞咽口水而上下滑動。
他招來一個貼身隨侍的小廝，耳語了幾句，那小廝就飛快地跑了。
我的心裏起了不好的預感。
小姐和那公子走後，我聽見百姓在後麵竊竊私語：
「這位小姐倒是眼生得很，這容貌也生的漂亮。估計她們應該是才上京城來不久，不知道那個人的底細。」
「是啊是啊，全京城誰不知道這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是個出了名的紈絝，被他看上的姑娘，即便今日能逃過一劫，他日也會想盡辦法將那姑娘弄到手啊。」
「隻有官位比他爹大的女子才能幸免於難啊。此前我還聽說，他看上了一個五品官員的女兒，那家女兒原是和別人定親了的，和她定親的公子也是樣貌不凡。結果怎麼著呢，他去強搶了那個女子，還讓人把和她定親的公子打了個半死。」
「是啊，聽說那家公子的父親想要在朝上參禮部尚書一本，結果最終也不了了之了。」
斜刺裏一個聲音冒出來，與別人的話顯得格格不入：「這姑娘也是的，長這麼漂亮還隻帶兩個丫鬟出來招搖，不拐帶她拐帶誰啊？」
旁邊一個大嬸聽了，嗤笑道：「按照你這麼說，別的姑娘就不能出府上街了？我看你這個人也是心術不正的，否則怎麼會去怪人家姑娘？這分明就是那紈絝的錯！」
一個好心人趕緊去捂那大嬸兒的嘴：「噓，你不要命啦！小心有心人去跟他父親告狀！到時候你吃不了兜著走哩！」
「我才不怕他！」
那人眼睛一立：「你不怕他？你家沒有兒子讀書要參加科舉嗎？你知道科舉是誰人負責的嗎？就是這個趙公子的父親。得罪了他父親，你家兒子怕會前路盡斷。」
此話一出，周圍很多人立馬噤聲了，生怕被惦記上，害了自家還要科考的兒子。
一群人作鳥獸散去。
5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見小姐被那公子逗得咯咯地笑，我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沒有聽見小姐笑了，可是，為什麼是這個人呢？
他接近小姐，是不是就如那些百姓所說，想要找機會對小姐下手啊？
我該怎麼辦呢？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什麼都做不了。
「趙公子，還有多久才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