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第一縷陽光從破窗簾擠進來的時候,我敲完了最後一個字。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掙紮著打開郵箱,點擊完“發送”後,給馬老師發了個微信,就關機昏睡了。
醒來後一看手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手機上還有十多個未接電話。我嚇了一跳,點開一看,還好,都是馬老師打來的。
但這應該也是有急事了。
那時候我急著上廁所,就捏著手機直奔廁所,坐在馬桶上給他打回去。
他立即接了:“我今天都在看你寫的稿子。”
“辛苦了。”我真心地說。
“分內之事。”他語氣有點冷。
“寫得不錯吧。”我開玩笑。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剛才我還有幾千字罵你,現在覺得完全沒必要。”
我挨了一記悶棍:“不會吧?”
他說:“我像在開玩笑嗎?”
我盡量跟他開玩笑:“確實不像,你是真的在開玩笑。”
他氣笑了:“你可真自信!”
我不信:“真有這麼差?”
他說:“我向來實話實說。”
“這是第一稿,我還可以改。”我有一萬句話想說,但想到那三十萬,我就不惹馬老師生氣了。
“中午我覺得這稿子還可以搶救一下,下午一想還是算了。就這個東西,改是改不出來的。”他有點認真。
“那你得告訴我理由,讓我死個明白。”我失望之極。
他說:“最大的問題,是通篇都是他的自我敘述,這些東西,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半真半假的?你沒有核實,他說什麼你就寫什麼。還有就是,裏麵的個人感受有點多,好多完全沒有必要寫出來的內容,也寫上了。簡單來說,就是你寫成了小說……”
“你是說,要按商業報道的寫法?”
“對啊。”
我心裏罵了他一百遍:“上次你好像說的是,他說我記,然後再整理一下文字?”
他怒了:“問題是你是怎麼整理的?如果他說什麼你記什麼,然後像整理錄音那樣處理一下,那就用不著你來幹了!”
我好半天沒說話。
他接著說:“更重要的還不是這個,從你寫的來看,相總有錢基本上是靠運氣,這顯然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這我就不服了:“沒明白。”
他“嘖”了一聲:“你想啊,讀者來看這書,肯定是抱著學習成功經驗的目的。按你這寫的,向他學習什麼?運氣嗎?等著天上掉陷餅嗎?”
我說:“我是按照他的講述來寫的,這本來就是事情的本來麵目啊。難道你要我總結他的成功經驗,供大家學習嗎?問題是他的經曆本來就是很偶然的,沒有什麼成功經驗啊……”
他怒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他講了一堆,裏麵什麼都有,算是鐵礦石,但是你沒有從中提煉出來東西。一個人成了億萬富翁,總是有原因的吧?相總成功的原因是什麼?勇氣?執著?隨機應變?還是天賦異秉?你沒有告訴我們啊!”
聽我不作聲,他歎了一口氣:“依我看,讀者看了你這個,隻有兩個字的結論:運氣。你想想看,讀者會買這樣的書嗎?”
仔細想想,馬老師說的也有道理。
我涼了半截。
我們半天都不說話,最後他歎了口氣:“這樣吧,我一會兒發給相總看看。他要是認可,我也就不說你什麼了,反正不是花我的錢。說好了,他要是不認可,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我燃起了一絲希望,但心裏又有點打鼓,隻好說,“那就讓相裏總來決定吧。”
摁掉電話,我半天沒有緩過來。
那是我最不暢快的一次排便。
幾天後,相裏衝打來電話,約我見個麵。我忐忑了好幾天,正想見他,立即答應了。
我們約在北京東邊一個寫字樓的大堂咖啡廳見麵。一進門,遠遠看見相裏衝向我招手。
一個月不見,他看起來似乎精神了不少。
我放下背包坐下,他指著麵前的兩杯咖啡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就隨便來了兩杯。”
我說:“我喝著都一樣。”
我小抿一口,正想張嘴,他搶先說:“這次,我一定要做一家上市公司。”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些天一直在跟人談項目,腦子裏就隻有這件事了!不過,跟你也是可以談談的。”
我表示理解,但也怕他偏題,就小心地問他:“相裏總,書稿你看過了沒有?”
他抬了一下眼皮:“書稿?哦,看過了。”
我追問:“怎麼樣?”
他說:“什麼怎麼樣?”
我猶猶豫豫地說:“寫得怎麼樣……”
他正要說話,手機響了。他示意先接個電話,接完電話說:“我有點急事,你等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