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卞家三小姐死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死了都不知道往哪裏埋,還不是要成了白骨塔的孤魂野鬼,怨氣可是大得很呢。”
“所以呀,那是要冥婚的——”
淅淅索索的八卦,被一聲高亢的嗩呐撕碎了。穆昶猛然睜開眼,熾熱的龍鳳花燭似乎灼傷了他的眼睛,他眯著眼也看不清喜堂中坐著的父母,隻能聽見父親無奈卻很是嚴厲的聲音傳來。
“你們的婚事是在你小時候說定的,如今卞三小姐雖然亡故了,我穆家一是不能毀約,二是不能讓卞三小姐成了令人嗤笑的孤魂野鬼。所以這場婚,你不想結也要結。”
“父親——”
穆昶掙紮出聲,他想要上前同自己的父親理論,可他卻被兩個人從身後扣住了手臂。
“父親,婚約是前朝定下的,如今前朝早就滅亡了,曾經的約定怎麼能作數!況且父親您就希望兒子娶一個死人回來嗎!”
“不過就是一個死人。”坐在另一邊的母親開口了,聲音聽起來仿佛覺得自己的兒子在小題小做,“你不是在學校裏學來的,人是沒有靈魂的,既然沒有靈魂,這死了的人又怎麼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情。我的好兒子,你不過是走個形式,圓了這卞家的規矩。等過兩年你畢了業,娘準保給你說個更好的。”
“娘還指望能早點抱孫子呢!”
隨著母親殷切的一聲,穆昶隻覺得身後的人在自己膝蓋上狠狠一踹。巨大到令人麻木的疼痛讓穆昶不受控製地跪了下去。而在他的身邊,兩個人架著一個如同木偶一樣的新娘子同他跪在了一起。
穆昶隻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忘不掉了。從垂落的喜帕間,他分明看到了對方慘白到生出屍斑的臉。那是多少香膏脂粉,濃妝豔抹也掩蓋不掉的死亡痕跡。而就是這張臉,此時此刻仿佛感受到了穆昶的視線,她僵硬的嘴角居然詭異地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隨後,屍體的眼睛睜開了,那是一雙丹鳳眼,卻純黑到沒有眼白。那雙充滿死亡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注視著穆昶,隻一眼,穆昶便覺得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被這個眼神凍結了。
“一拜天地——”
不知道誰高喊了一聲,穆昶僵硬的身體如同屍體一樣,被人狠狠叩在了地上。
“二拜高堂——”
耀眼的祖宗牌位如同一座座金色的山,壓在穆昶的頭上。
“夫妻對拜——”
倏然間,穆昶猛地驚醒。
龍鳳花燭點亮了房間中的昏暗,這鋪天蓋地的紅色,好像一張熾熱的大網,將他包裹在天地之間。
穆昶喘息著定定看著頭頂的床板,在意識回籠後,他注意到自己身上還穿著冥婚時的喜服,而他此刻正規規矩矩地躺在鋪著龍鳳花被的床上。這姿勢到底有多規矩,穆昶懷疑自己可能進了棺材才會有這樣的姿勢。
他的身邊並沒有人,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穆昶不由得鬆了口氣。他雖然無奈於那些封建禮教的約束,可或許當真不過是“走個形式”,古老的思想並不會真的將他同恐怖的屍體擺放在同一張床上。
而正當穆昶鬆了一口氣打算起床的時候,餘光裏,他卻猛地瞥見床腳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裏的,穆昶根本不知道。或者說,在剛剛穆昶清醒過來的時候,這個人都沒有出現在這裏。而更令少年感覺到不安的是,這個背對著自己的人明顯是一個女子,她身上穿著的,也是今日冥婚時候所穿的大紅喜服。
燭火在她的身上跳動,穆昶聽見自己的心跳躁動不止。明明充滿了恐懼,他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好像對方身上精美的鳳凰和麒麟,都從衣服上鮮活了起來一般,金光閃閃地叫囂著,伴隨著蠟燭的煙氣升上了天。
“嗬嗬。”
女人笑了兩聲,隨後,她以一個正常人絕不可能出現的動作轉過頭來看著穆昶。
那當真是轉過頭,她的身體都沒有動,隻有腦袋發生了超越頸椎承受能力的旋轉。過大的旋轉似乎已經拉斷了她的脖子,她那張在屍斑與誇張妝容下精彩紛呈的臉目不轉睛地看著剛剛坐起來的穆昶。
那雙全黑的丹鳳眼定定地看著穆昶,僵硬的嘴巴像是裝了什麼關節一樣,機械一般上下開啟著,沙啞又空靈的嗓子裏一字一頓地透出幾個字來:
“夫——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