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王出征(1 / 3)

康王趙構戴著一頂貼著鏤金塗銀額花的齊梁進賢冠,用紅纓係在頜下,紫袍玉帶,烏皮履,神情陰鬱地在大內西華門外下馬,隨從結果了韁繩。他正欲舉步進宮,忽見皇叔燕王俁自內出來,忙垂手侍立,請安道:

“叔父安吉!您老人家是難得進宮的。”

趙俁是道君太上皇帝趙佶(徽宗)的兄弟,排行十二,和十一哥趙佶是同一年生的,今年四十五歲了,他風姿凝重,撫摸著淡淡的幾綹烏須,仰天歎道:

“時事如此,還不是擔心金人再來圍城。剛才去問了你家老大,”他指的是趙佶的長子,新登基的靖康皇帝趙桓(欽宗),“果然是西京河南府(洛陽)已經丟了。北邊的金軍已破真定府(河北正定),國事不可為了。老大一籌莫展,說是又要遣使去金國割地求和,還說要差你去哩。”

“侄兒也聽說了。”趙構憂鬱地頓了一下,說道:“正是為了這事,侄兒才進宮來的。”

“去找你大哥?”

“不,去龍德宮。”龍德宮就是原來的禦花園,太上皇帝禪位後,攜了妃嬪退居在這裏。園中也有亭台樓閣,景致十分清幽。

“唔,你去吧,隻有請上皇幫你說句話兒了。”燕王同情地瞅了他一眼,搖搖頭歎息道:“老九,你的年紀還很輕啊,不過二十歲吧?這麼年輕,可惜,可惜。到了金邦,萬一留難,士可殺不可辱,明白嗎?列祖列宗的榮耀,大宋的氣節,切不可辱沒了。

“是!”趙構恭敬地垂手應道。自從今年正月初次圍城,去金營當過二十五天的人質,受了一場驚恐之後,他是談虎色變,再也不願到金人兵刃下去冒險了。

燕王又搖頭歎息了一番,由內侍扶著上了馬,一揚鞭,親隨簇擁著,款款地騎馬走了。趙構中等身材,白淨的長方臉上,隱隱地顯出陰鷙沉鬱的氣質,淡眉細眼,閃爍淩厲的眼鋒,冷冷地叫人捉摸不透。鼻尖微鉤,每逢激動時鼻翼便不住地扇動,那時間,眼睛也會攢聚起來,成了個棱棱的三角形,令人望而生畏。燕王走後,他默默思索了一下,一揮袍袖,奮然進入西華門,循右嘉肅門,穿過凝暉殿,從會通門進入內宮。越過幾道殿閣回廊,來到龍德宮明華殿。這是他的母親婉容韋氏居住的地方。那時候,宋代內宮妃嬪分為五等,貴妃、賢妃是第一等,婉容、婉儀是第二等,以下依次是婕妤,美人,才人,這都是皇帝的小妾,此外還有“夫人”的稱號。韋婉容居住的殿閣瀕臨一泓曲水,原是官家宴飲後妃的宴殿,一排五間精致的殿閣,全是紫檀木雕鏤而成,殿外繞以朱欄回廊,殿前小小一座庭院,略略植些花木,官家傳位太子以後,殿中隔了三間,改成韋婉容的寢宮,另外兩間作為耳房,供兩名宮女居住,與後妃的深宮大院,侍女成群,還有小廚房專門服侍,是沒法比擬的了。

韋婉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在官家麵前不甚得寵,自從一幸之後,就很少再親近過君王,同列嬪禦有的已封了貴妃,她才熬到了個“婉容”的稱號。平時鬱鬱寡歡,年紀不大,額上已經有了細細的紋絲了,豐腴白嫩的臉上難得綻露出歡樂的笑容,朝朝暮暮,淒涼孤單的深宮歲月,隻是和著淚兒度過。老皇帝在後宮大發慈悲,雨露普施,凡是稍稍起眼的宮女都臨幸過了,然後僥幸旋棄。為帝二十五年間,一共生了三十一位皇子,三十四位帝姬(公主)。可惜年代久了,隻有十八位皇子和公主史書還能道出他們的生母,其餘都湮沒不可聞了。近幾年寵冠後宮的大小劉貴妃和王貴妃先後薨逝。大劉貴妃遺下三個皇子都還幼弱,交給了韋婉容撫養。十幾年過去,皇子大了,益王、祁王滿了十六歲,加冠之後,都出閣在外第成家。還有個十八皇子信王榛,今年十七歲了,生得英爽果毅,天姿俊逸,加冠之後,適逢金人圍城,太上皇南幸避兵,以致耽誤了出閣的時間,至今還留在宮內皇子、公主所住的蕃衍宅中。康王進明華殿時,信王恰巧也正在殿中向婉容問安說話,抬頭瞥見了皇兄,忙上前請安道:

“九哥安祥,媽媽正惦念著你哩。”信王哥兒仨自幼都把韋婉容稱作媽媽。

康王扶住信王,又向母親問了安,垂手侍立道:

“母親,金兵又南下了,河南府和真定府都失守了。”“哎呀,那我們又得逃難了。”韋婉容坐在一盆炭火邊,驚駭地撫住胸口,打量了一下兒子憂鬱的臉色,連忙問道:“康王,你怎麼啦,大哥和你說了什麼了?該不會又差你去金營吧?”

“不,大哥還沒有和孩兒說,可是朝中已經都傳開了。剛才在西華門口遇見了十二叔,也說大哥打算再派孩兒去金國割地求和。”康王歎口氣悶悶地說。

“那為什麼不下詔書,讓天下勤王兵馬都來保衛京師?成天嚷嚷割地,割地,大宋的河山能經得起一割再割嗎!”信王身材修長,穿一件窄袖紫袍,發束上綰了一個總髻,用玉簪插上一隻白玉小冠,神采煥發,憤憤然說道。他精於騎射,似乎很想到戰場上一試身手。

“偏偏相反,前些日子,那些混帳大臣下了止兵詔書,說是宋金兩國正在議和,止住各路勤王的軍馬,不許他們來京師。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若再下詔勤王,還有誰聽?”康王走到窗前,吐了一口悶氣,悒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