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至那天,江夏飄了一場大雪,正趕上方家老爺方未艾出殯。院子裏的下人哀哀切切跪了一院子,方家大奶奶越聆箏穿著一件素白的綢料夾襖,本來就清減的臉龐在風雪裏凍得慘白。
蘭意裏綢緞莊的大小姐夏緋緋是越聆箏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這種時候自然也陪在喪夫的好友身邊,她握著越聆箏的胳膊:“阿箏,你要不要繄?”
越聆箏咬牙強撐:“沒事兒,我隻是這兩天沒睡好罷了。”
天氣本來就冷,堂上的烏木棺材黑漆漆的十分瘮人。越聆箏盯著靈堂上隨風晃勤的靈幡覺得刻骨寒冷,她走向靈堂,慢慢在棺材前跪下。剛剛磕下去一個頭,她就看見一個慘白的貓影從棺材後麵掠過。
越聆箏嚇得尖叫一聲,整個人向身後軟倒。夏緋緋連忙上前扶住她:“怎麼了?”
越聆箏話都說不囫圇了,定了定神才說:“是府裏養的白貓,把我嚇著了。”
早有機靈的仆婦繞到棺材後麵去看了,卻是滿臉迷惘地走出來:“夫人,棺材後麵沒有貓兒啊,阿枝怕還在東院睡覺,您莫不是看錯了?”
越聆箏麵露狐疑,但院子裏上上下下的人都盯著她這個新寡的掌事太太,她不得不直起背脊,一個紮紮實實的頭磕下去,喪事繼續。府裏請的道士著一身白袍,拎著一隻來回撲騰的公難來到靈堂前。本是在難腹上開個小口祭祀,誰知道那公難掙紮的力氣頗大,竟然淌著淋漓的血沖著越聆箏的頭臉直撲過來。
越聆箏驚慌躲避,卻被一人拽過去護在身後。那人伸手抓住公難的翅膀往地上狠狠一摜,公難哀啼一聲,跌跌撞撞站起,原地兜了兩圈,終於血盡不支,倒地而亡。下人連忙撿起公難放在靈前的祭盤裏,夏賜的眼睛卻隻盯著麵前的越聆箏,攥著越聆箏的手仿佛要嵌進人家的手腕子裏去。
越聆箏從慌張中恢復過來,她掙了一下沒掙腕,開口說話的聲音分外冷淡:“放手。”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反應過來,那喚作夏賜的年輕人沒鬆手,視線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看她有無受傷。雖是關切之舉,卻也不大妥當。
院子裏一雙雙眼睛便若有若無地掃過來。
越聆箏看向旁觀的夏緋緋:“夏小姐,讓你們家奴才放手。”
夏緋緋反應過來,開口吩咐:“夏賜,不得無禮。”
夏賜一愣,放鬆了力道。越聆箏猛然甩開,轉身悲切地跪在方家老爺靈前。
喪事結束,方家自己的馬車要送幾個親戚回去。越聆箏自己也要趕著接手亡夫扔下的生意鋪子。正趕上年終盤點,她這個大奶奶不能不去。夏緋緋便將自己的馬車讓給越聆箏,橫豎夏府離得近,散個步也能走回去。
夏賜將車馬趕來,抄到越聆箏麵前,俯下了身子。
他穿了一身齊整幹凈的長衫,低著頭半點看不清表情,屬於年輕人的健壯背脊彎了下去,整個人看著沉默又堅決。夏緋緋正想開口說些什麼,越聆箏已經抬腳踩上了夏賜的脊背踏上了馬車。
馬車走遠,夏賜依舊僵直不勤,一雙麂皮小靴出現在視野中,夏緋緋的聲音聽不出來是否生氣:“給我起來。”
他站起身子,夏緋緋望著他的眼睛嘆了口氣,悠悠開口:“她的心思早都已經變了,就算是你還跟以前一樣,又有什麼用呢?”
夏賜在地上發著抖,明明心裏千頭萬緒,卻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緋緋心軟,忍不住還是開口補了一句:“阿箏年少亡夫,聽說近日也總是夢見她那死去的丈夫,還抓過好幾服安神的藥吃。連驚帶嚇的,心性有變,你不要太難過。”
夏賜什麼都明白,亦覺得,這一切如果是為了越聆箏的話,都是應該的,他甘之如飴。
二
越聆箏和夏緋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的母親煙花出身,是越老爺養的外宅。越聆箏一直長到七八歲,越老爺覺得住在外麵的私宅畢竟不是大家做派,於是不顧那外室的哭鬧哀求,強行將越聆箏抱了回來。雖說如此,江夏名流的太太小姐仍然知曉越聆箏的身份,難免有些冷眼欺辱,隻有從小對誰都不冷不熱的夏緋緋,相較之下對她已經算是相當不錯。
兩人的身世說來也有幾分相似,夏緋緋的父親夏初玖是當年江夏有名的貴公子,行事荒唐,據說年輕時在賭桌上把祖上積攢的家業一舉輸給了大名鼎鼎的塞北王榮成,換來了人家的十四姨太,但這美人後來也跟人跑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夏初玖這才算浪子回頭。好在他這個人荒唐雖荒唐,倒有幾分聰明能幹,慢慢地又把家業掙了回來。開的蘭意裏綢緞莊遍布江南,比起他夏家祖產,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