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每天下午三點，準時領著我去二輕局對麵的明德南街五號院參會，奶奶必到，她若不到，會就開不成，有時候我想去公園玩兒滑梯，奶奶說：“不能去，先跟奶奶去開會，不去開會，奶奶沒有好果子吃”，可是每次開會，也沒見奶奶吃什麼好果子，“奶奶不會自己偷偷吃了吧”我想……
奶奶每次出門前都要用篦子蘸水篦了頭，烏黑的頭發齊整整的往後梳著，耳後一邊別著一個黑發卡，圍上白紗頭巾，再從腦袋後麵係緊，這是塞北和蒙古高原上的女人傳統的包頭樣式，穿著斜襟盤扣黑絨大襖，打著綁腿，挪著小腳，緩緩的從義順齋巷出來往南走。
奶奶是纏足，用腳後跟走路，走不快，連我都攆不上，為了防止我瞎跑，一路上緊緊拽住我的手，奶奶的手肉肉的，很溫暖，我也喜歡和奶奶拉著手。
路上經常遇見馬大哈，醉醺醺的，還是拉著他的平板車，車轅的一側掛著一個空酒瓶，要麼在馬路上打著晃，要麼睡在車板上，隻要看見馬大哈，奶奶就會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唉！甭笑話人家馬大哈，可比咱強的多，自由自在”。那可不，馬大哈有當官的兒子，吃喝不愁，拉板車是為了解悶兒，喝酒也是為了解悶兒，醉了困了倒在車板上就睡，不管春夏秋冬，刮風下雨。很像現在的房車旅行發燒友，馬大哈是這一潮流的祖師爺。
七八十年代，張家口有四大名人一說，分別是馬大哈、葛金貴、瘋老太太、拾麥穗。馬大哈排名第一，足見他在江湖中的地位 ，其他三個人暫且不說，留待以後再表。
到了五號院，奶奶坐在院子當間兒，我要麼自己玩，或是趴在奶奶膝蓋上東瞅西望，不一會功夫，一圈老太太圍著奶奶坐下，都做好了，會就開始了。
每次開會，一圈老太太都群情激昂、義憤填膺的盯著奶奶，一個個橫眉怒目，像廟裏的四大天王，但是說話的總是其中的倆個老太太，唾沫星子亂飛，落在我臉上好幾回，臭臭的，還用手指頭指指點點，麵目有些猙獰，她倆沒有圍頭巾，頭發灰白，亂蓬蓬的，像頂著一頭亂草，不像奶奶用篦子蘸水把頭發篦的油光齊整 。
沒見過奶奶說話，她就會把頭低的很低很低，不能再低，下巴和脖子的肉擠在一起，大部分時間眯著眼，有時還能聽到奶奶發出的輕微呼嚕聲 ，呼嚕聲沒響幾下，就半睜著眼往左右喵喵，再閉上。我趴在奶奶的膝蓋上抬頭正看到她的臉，她就那麼一會兒睜開一會兒眯著，實在好笑，奶奶這個樣子，也隻有開會的時候可以看到，和我平時那個慈祥、善良、勤勞、幹淨體麵的奶奶不太一樣。
散會後，我去摸奶奶的褲兜，一邊摸一邊喊“奶奶奶奶，好果子在哪兒？好果子在哪兒？給我嚐嚐，給我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