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書生自盡於落榜那晚,執破布三尺,在野外尋著一棵枯樹,便草草地了解了自己的性命。
他念著鄰家那位段小姐,因被人誣陷與他人私通,也是一個無聲的夜晚,被沉沒在漆黑的湖水中。
書生如此想著,不自覺地出了神,直至釋空將一張白紙放在他麵前,他才恍然回神。
墨色在紙上暈開,待到寫畢,紙張無火自焚,麵前等待許久的男人,身影一晃,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釋空合掌沉眸,淺聲念了句佛號。
又送走一個亡魂。
釋空在地府已經執筆五十餘年,書生問釋空上一世是如何死的,釋空卻答,不可言。
“他和鎮上員外家的小姐好上了,員外一氣之下便譴人將他打死在廟中,事情過了沒多久,發現他居然是被冤枉的。”
黑貓輕巧地躍到了書生的肩上,在他耳旁低語。
書生不禁側目,釋空白淨的臉上依舊平淡如水,一隻白皙瘦長、骨節分明的手執筆在紙上書寫著輪回。
待到亡魂隨著紙張消散,釋空起了身,對書生伸手道:“我去趟洗墨池,你的筆也該洗洗了。”
“哦哦!”書生將那支已經沾上不少陰氣的筆遞給了釋空。
“多謝。”
釋空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
(二)
施華君丟了一支筆,那天,小鬼抱著厚厚的竹簡進入輪回殿,一字一句念著施華君下達的命令,大意就是拾筆者升官,盜筆者墮入無間地獄。
要說施華君是何人,那便是如今輪回殿的殿主,也正是凡人口中的閻王爺,凡人的生死輪回皆由他掌管。
他能上位這件事也有些蹊蹺,前任殿主玄玉君莫名化了畜,某一日突然消失在這泉曲之中,至今不知去向,施華君作為執筆人順勢填補空缺,成了這輪回殿的新主人。
小鬼走的時候,伏在書生肩頭小憩的黑貓悄悄睜了隻眼,狹長又深邃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釋空那張不染風塵的側臉。
“你想幹什麼?”
晚歸時,黑貓跟上了釋空的步子抬頭問道。
釋空嘴角一咧,竟是久違地笑了。
“師傅可還記得我的死因?”
黑貓不解。
釋空道:“我並非冤枉,與段小姐初見時,其實我已還俗,怎奈家徒四壁,配不上她,而她又隻認定我一人,為了幫女兒解脫,段老爺隻能出此下策。”
黑貓靜靜地聽著,釋空的眼裏沒有一絲波瀾,仿佛正在講述的,是他人的經曆。
“你在輪回殿見到她了?”
釋空點頭,似是有些失落。
“她幾乎忘了我了……”
“傻小子,五十年的時間,用來忘記一個人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師傅……”釋空停了腳步。
望著他隨風搖晃的僧袍,黑貓已經猜出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了。
“我……要去找她。”
果然。
(三)
釋空去了輪回,書生送走的,那支引起地府軒然大波的閻王筆被黑貓藏在了施華君書房的地毯下。
雖說將釋空與段小姐投胎的地方寫在同一個小鎮,但是之後的故事,隻能由他們自己書寫了。
(四)
輪回殿來了一個新的執筆人,書生一眼便認出了她。
“段小姐……”
算算這年頭,已經過了十多年。
段小姐這一世自出生便身子羸弱,深閉閨中,拖著那副病懨懨的身子十餘年終究沒能治好那病,早早地來了地府。
凡間,對於釋空來說,是甜蜜又向往的,因為那裏有他想要見到的人,而對於段小姐來說,卻是一杯糟糕的茶水,即使品了,回味起來也是滿嘴的苦澀。
(五)
“你說凡間到底是甜是苦?”
黑貓在書生肩頭狠狠抖動著身子,像是在甩掉晦氣的東西,它又趴下了,懶洋洋地說道:“苦甜參半,你們人總是糾結於這些愚蠢的問題。”
“很愚蠢嗎?”
黑貓瞥了書生一眼,說道:“愚蠢。”
書生攤開了潔白的紙張,沾墨書寫輪回間,似是自嘲一般對著自己說了一句“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