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殘香吐出最後一縷青煙，一點紅光逐漸黯淡，上頭的灰柱經風一吹，悄無聲息地落下，碎成一片灰燼。
僧人們合掌誦著往生咒，木魚敲響，一聲一聲，直入樓聽雨的耳中，心髒似被木錘擊中一般疼痛起來，他站起了身，望著幾個投來詢問眼光的人，淺淺作揖，步出堂外。
跪在蒲團上的沉玉，口中念著佛號，眼睛卻一直盯著樓聽雨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才回了眼眸。
記憶中，樓聽雨是在三年前一個雨夜來到這個鎮上，那夜，他血染紅裳，一柄銀劍直插入地，手扶劍柄，眼睛異樣得紅，仿佛能滴出血來，喉間發出似野獸垂死般的嘶吼，誰都不敢靠近。
鬼使神差地，沉玉伸了手，時隔三年，她仍記得樓聽雨當時逐漸舒展的眉頭，朦朧的雨中，她似乎有看到樓聽雨轉瞬即逝的微笑，可能是自己的錯覺吧。
樓聽雨倒在了她的懷中，很冷，他的身體，像一塊無法融化的寒冰。
昏睡的他，斂去了所有的敵意，清秀的臉上偶爾會痛苦地皺起眉頭，口中含糊不清地念著什麼，沉玉側耳，卻不見他再言語。
（二）
雲時是一個山匪，和其他兄弟一樣，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做山匪，心一定要狠。
剛上山時，老大是這麼說的。
他蹲在草叢裏握著刀，那抱著嬰兒的婦人從他眼前走過，他的手止不住地發抖，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見了。
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那不是汗水，是血，觸目驚心的血。
從那時起，他就成了一個無惡不作的惡人，死在他手上的過往路人，數不勝數。
三年過去，時逢饑荒，周遭各個村的村民，餓死的餓死，逃走的逃走。
雲時記不清上一次飽腹是什麼時候了，他躺在草地上望著昏暗的天，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卻又一個一個站了起來，雙目無神地望著他。
雲時記得這些人，這是三年裏，死在他刀下的無辜百姓。
天猛的黑了！已死之人如黑潮將他吞沒，他就像一隻落入深海中的螻蟻一般，令人絕望的恐懼感使他喘不過氣。
雲時醒了，他的兄弟們已經死去，在幾天前，他們發現了一隻被箭射死的小鹿，興許是命運使然，他那天正發高燒，被兄弟們扔在山下等死，昨日清醒去看，兄弟們全部中毒身亡。
能在死前吃頓好的，也是一種享受，他如此想著，撿起了一塊沾有臭血草葉的鹿肉。
黃昏的天，秋葉飄零，是上天悲憫吧，遮住了那十多具殺人如麻的山匪屍體。
（三）
“沉玉，那夜……你看到了？”
本想悄悄靠近的沉玉忽然聽到亭前樓聽雨說話，愣了一下。
下一刻，溫暖的氣息將她包圍，樓聽雨深邃的眸子裏，有一股殺氣蠢蠢欲動。
“我，快控製不住我自己了。”
“我知道……”沉玉閉著眼，秋風中青絲流轉，她開口道:“你不該來佛堂，你明明知道誦經的聲音會擊碎你的靈魂……”
“人因我而死……”樓聽雨的聲音弱了下來，沉玉了解他的內心，他的心，就像一葉孤舟，在洶湧的海浪中飄忽不定。
“我該走了……”
沉玉睜了眼，嗓子有些沙啞。
“去哪裏？”
“昨夜的夢裏，我看到一位僧人，他將超度我，這是宿命，也是我的心願。”樓聽雨柔聲道:“沉玉，你該明白的，我是劍妖，必須靠吸收活人的血液，才能變得強大……”
“如果你需要血……”沉玉的手移到了肩部，卻被樓聽雨溫柔地按住。
“三年，足夠了，沉玉，謝謝你。”
輕輕的一吻點在了沉玉額前，清澈的水滴悄然落下，無聲無息。
（四）
自那日逃離山匪營地後，每晚的夢境變得越來越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