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雨季的第十天清晨,神戶家的座機毫無征兆地發出了聲嘶力竭的鳴響。
蒼介睡眼惺忪地起身,暗想著誰人會在這種時間給他打電話,手剛碰到聽筒的一瞬間思維卻忽然清晰起來。
就在他頓住的同時,和室內傳來了直樹蒼老混沌的聲音:“是誰……呢?時間這樣早……”
“沒什麼,爺爺。”蒼介冷靜地拔掉了座機線,漆黑的瞳孔閃爍著無機質的光。他彎下腰,從榻榻米的抽屜裏取出繃帶,將手腕上烏青的勒痕一圈圈纏住。
神戶一族,是咲櫻村內名望最高的一群人。事實上的實際掌權人是神戶家的老族長——也就是神戶蒼介的祖父,神戶直樹。原因無他,作為世世代代信奉神明的祭祀之村,神戶族人特殊的“通靈”能力賦予了他們在村內無可撼動的統領之位。
但是這對於接受了近代理性主義的少年人來說並不是好現象。比起祭司,他們似乎更願意擁戴村長。
人總是不希望自己階級的利益受到侵犯,更何況在少年人眼中,神戶家能喘氣的隻有兩人,一個是殘燭之年的直樹,另一個就是孤僻冷淡的蒼介。
月影婆娑,樹葉被風沙沙地吹動著。蒼介抬起頭望向窗外,漆黑的瞳仁深處蘊藏著無盡的孤獨與落寞。他家祖宅常年背陰,夜幕降臨後,整座房子都被籠罩在陰影之中。傭人們到夜晚也各回各家,偌大的宅中隻剩下他和祖父直樹。
好孤獨。
——沒有朋友也沒關係嗎?
腦海中浮現起女人溫柔而輕靈的聲音,蒼介閉上了眼睛。
他奇跡般地睡著了,並且夢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時一家人還在一起生活。
母親彌香溫柔地撫摸著他的發頂,父親隼人笑著將他舉過頭頂。
還在一起生活……嗎。
在自己的夢境中,蒼介如同上帝一般冷冷地看著曾經幸福而溫暖的一家人,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父母是如何離家而去的,那是他永遠不願再現的回憶。
鬧鍾突然響了,蒼介關掉它,洗漱完畢後換上製服走出家門。
“啊,蒼介少爺,早上好。”胖胖的女傭玲子看見他,臉上立刻堆滿了關切的笑容。
蒼介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坐上家裏的轎車前往學校。他習慣性地朝車窗外望去,風景飛速後退的同時閃過一抹純澈的白。
他閉眼調息,使用了通靈之術。
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幽魂飄蕩,汙濁不堪。唯有一處十分幹淨,他好奇地望去,於是對上了一雙猶如深海之底凝萃了萬年光華的、湛藍得纖塵不染的眼睛。
轎車在學校門口緩緩停住。咲櫻村正像它的名字一樣,蒼翠繁茂的櫻樹隨處可見。向外販賣櫻製品即是村子收入的主要來源。
蒼介仍舊緊閉著眼,司機明白他這是在通靈,通靈期間絕不能被外人打擾。於是他搖下車窗點起了煙,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蒼介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可以了。”於是司機下車,為蒼介打開車門。
剛一下車,蒼介就感覺到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黏在背上,像納豆一樣粘稠得怎麼也扯不下來。
他很明白這意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以他加快腳步,試圖將那令人不快的視線甩在身後。
“喂~小少爺,為什麼走得那麼快?該不會是在躲避我們吧?”身後傳來氣焰囂張的聲音。
“你以為你躲得掉嗎?”這道聲線顯然更加不懷好意。
蒼介不得不停住腳步,轉過身去應付這幫麻煩的人:“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來勢洶洶的少年們用一種充滿了憤懣與惡毒的眼神打量著蒼介,為首的紅發少年說:“你背棄了與我們的約定,不把話說清楚今天你就別想走了。”
蒼介有些煩悶地揉了揉太陽穴:“……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村子裏的事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
“哈?少在這裏推卸責任了,現在所有人都能看出來,村子的實際掌權人是你。”
“不是我,是爺爺,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可你爺爺看起來已經活不長了吧……呃啊!”
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偏了還在囂張之人的臉,蒼介慢慢地收回拳頭,眼神冰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你……你給我等著!”對方捂著臉,頭也不回地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