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中是個全封閉式的學校，全體學生都得住校，接受類似軍事化的管理。嚴苛到什麼程度呢？記憶中一個月隻放一天半假，可以放風回家補充下營養餐和生活用品。班主任老師為了讓大家不浪費時間在梳妝打扮上，都是隨身攜帶剪刀的。做什麼用呢？看見哪位同學的頭發超過眉毛或耳朵，就直接哢嚓來幾下。發型剪壞了怎麼辦？就是要這個亂糟糟的效果，省得洗頭和早戀。也別跟我談仁權叛逆什麼的，影響升學率和學習氛圍的學渣們都老早被老師們開除了，剩下的都是良民順民。
這時候本故事的主人公老郭也該閃亮登場了。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一個聰明又調皮的男生，長得像瘦版的郭德綱那樣喜慶（所以大家都叫他老郭），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眯眯眼帶著笑意看著女生的時候，很容易讓每個女生都誤會他是不是對自己有那麼點意思。老郭很聰明，但鬼點子不愛用在學習上，這讓班主任老師是又愛又恨，留著吧禍害學校敗壞學風，開掉吧影響升學率和獎金。當然老郭這麼吊兒郎當有恃無恐也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親叔是學校教務處主任，可以保著他。他的調皮事例也是罄竹難書，隨便講兩個吧。在宿舍組織過炸金花，把全寢室同學的生活費都贏走了。考試前一晚潛入老師辦公室偷走試卷扔進垃圾桶，順便尿滿了老師的保溫瓶。每次都搞得學校雞飛狗跳，班主任老師礙於他叔叔的麵子，讓他不準回學校學習，但可以保留學籍參加高考。老郭就開始了他周遊各高中的借讀生涯，據說三年間他嚐遍了全市所有高中，因為每兩個月他都要搞點幺蛾子出來被學校辭退。盡管這樣流浪遊讀打遊擊戰，老郭還是憑借著他的小聰明考了個不錯的成績，被一所軍校錄取了。
都說大學是座象牙塔，年輕人都盡情地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無憂無慮的成長。而社會就是個大染缸，一旦涉足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圓滑世故。多年以後，我再回頭看，覺得大學才是大黑染缸的開始。老郭讀的是軍校，他的性格在裏邊待上四年，我不知道到底是福兮禍兮。很遺憾的是，我錯過了老郭這四年的記錄。那個年代手機還不流行，我成天忙著接收和回複分布在全國各地大學的同學來信，在宿舍煲各種電話粥。老郭也寄來過他穿著軍裝英姿颯爽的照片，在信裏聊著軍校看不到女同學的苦惱。記得大學的最後一次聯係是他打來電話，我像祥林嫂一樣跟老郭傻兮兮地講著我愛他他不愛我的老套故事。然後老郭啪地把電話掛掉了，就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
後來，關於老郭畢業後的消息，都是和高中同學八卦的時候聽來的。老郭文采不錯，但居然四年沒有寫過入黨申請書，所以臨近畢業的時候，全係就他和另外一個男生還沒有加入黨組織。最近大家也在熱烈地討論按收入交黨費的話題，當你們聽完這個黨員身份能救命的故事，就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熱情來效忠我黨，尤其是體製內的同誌們。老郭是怎麼入黨的呢？他們學校每個月會給每個學員發一筆補貼，但是要集中到每學年年末的時候統一發放。畢業臨近的那天，老郭領到了他熱盼了一年的津貼，好幾千塊錢，開心地放在貼胸口的口袋裏捂著，心裏盤算著要怎麼溜出學校奢侈一把。然後他被通知到指導猿辦公室去一趟，進門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個與他一樣思想沒進步的同學垂頭喪氣地出來。他恭恭敬敬地喊報告，指導猿漫不經心地丟過一個文件袋給他，說恭喜你啊，你入黨了。他說啊？我沒寫過入黨申請書啊。指導猿說申請書和審批意見不都在袋子裏麼？你這個新黨員要不要請老黨員同誌們吃頓飯慶祝一下啊？老郭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問怎麼慶祝？指導猿說你不是剛領了津貼嗎？拿出來跟大家分享一下快樂。老郭哆哆嗦嗦地把津貼掏出來，數了幾張，問夠不夠？指導猿說這麼多老黨員呢，這哪夠啊，把文件袋拿走，其它的都留下，你可以出去了。就這樣，老郭就在畢業分配前夕光榮地入黨了。
再後來就聽說老郭性情大變，畢業分配的時候居然挨個地問老同學們借錢，據說借了小幾十萬，然後被分配到深圳特區了，他的大部分同學都被安排去了西藏青海等地做著神聖的保衛邊疆的工作。再後來，我們老同學聚會的時候，我說怎麼老郭從來不來啊。一個同學深悶一口酒，衝我擺擺手說：老郭現在跟我們不一樣了，是個高不可攀的存在，怎麼可能來參加咱們的聚會。再打探，就是他工作不到三個月，就把借同學的錢加倍還掉了，聽說如魚得水地在發展，已經不接老同學的電話了。
再次和老郭恢複聯係，是去年年初各種同學微信群流行的時候。一個高中同學建了個微信群，神奇地把失聯的六十個同班同學聚合起來。大家都已經作別了青少年時代跨入中年，整天為生存忙活著，在自己的生活中或得意或卑微，但到了高中群裏就不分領導民工了。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親切地叫著各自的高中綽號，肆意地說著葷黃段子，調侃當年，回憶青春。老郭也被拉進了群，被大家特別留意是因為他的一項特技，打字特別快，幾十上百字的回複他都是秒打秒回。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是事先碼好字，隻等我們開說，他就點發送鍵。時間久了，有個同學忍不住問老郭用的是什麼打字軟件，怎麼速度這麼快。然後老郭說被訓練出來的，因為他有段時間沒有手機，問人借手機用按時收費，每分鍾一萬塊。他還說時間就是金錢，如果不趕在一分鍾內打完所有的字，費用就蹭地漲上去了。我們說吹牛，什麼地方敢這麼收費，物價局不管啦。老郭沉默了一會，說還真有這麼個地方，物價局管不著的，他剛從裏邊出來。
老郭在畢業前夕從指導猿那裏學到了人生的重要一課，突然頓悟開竅了，從此就開始了他那開掛般的人生新旅程。他從老同學那裏東挪西借了筆活動經費，孝敬了主宰畢業分配的校領導們，然後得到了去特區服務的機會。在同批畢業的同學們還在忍著高原缺氧等不良反應趕赴邊疆上崗報道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摸透了新單位的各種組織架構和關係，成功地借錢鋪路，給自己謀得了不錯的職務和發展。所以不到三個月他就把就職前欠下的巨款雙倍還給了債主們，同時意味深長地忠告老同學們有舍才有得，用錢和腦子生錢才是發財致富的正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