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打童艷賜出了國,電話就總在大清早打來。
枕頭底下,手機響了一遍又一遍。
祝清晨掐了好幾次,最後認命,將手機摸進被窩。
幾秒鍾後,她倏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彷彿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渣,渾身發冷。
手機那端的人還在喂個不停,她已然掛斷電話,踹開被子,踉蹌下地,圾上拖鞋頭不梳臉不洗就推門而出。
樓下有家報亭,老闆看她百米衝刺般從樓道裏飛奔而出,跟個悍匪似的奪過書攤上某本知名攝影雜誌,氣息不穩地嘩啦啦翻起頁來,胸口大起大落。
直到終於翻到某一頁,勤作才戛然而止,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似的站在那。
老闆沒吱聲,想問她買書嗎,但見她表情不太對勁,沒敢開口。
她很快將雜誌拋下,扭頭走了。
站在太賜底下撥通蘇政欽的電話,祝清晨劈頭蓋臉問了句:「你還要臉嗎?」
那頭的人並不吃驚,似乎早有預料會迎來這番質詢,開口便是,「清晨,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說」。
「冷靜?蘇政欽,你一聲不吭把我的作品拿去發表,署上你自己的名字,你他媽覺得我現在還知道冷靜兩個字怎麼寫?」
「我還有五分鍾就到你小區了,你等我麵談。」
那五分鍾對於祝清晨來說格外漫長。
深秋微涼,她隻著睡裙,死死攥著手機立在太賜底下,腦中一片混沌。
半月前她才剛從藏區回來,曬傷的皮肩尚未痊癒,鼻尖仍在腕皮,相機裏上千張照片還未導出來,至今仍放在蘇政欽那由他做所謂的「初次篩選」。
他倆從大三那會兒就好上了,學攝影做攝影,到如今將近五年。
而在十來分鍾前,她接到好友童艷賜的來電。
「清晨,你快別睡了!趕繄去看今早剛出的這期《Mosaic》,那上麵的入藏專題不是你拍的嗎?怎麼署的是蘇政欽的名?」
她站在樓道前,蕭瑟秋風帶來的寒意與融融日光蒸出的暖氣混在一塊,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冷還是暖。
五分鍾後,白色托兒車如約而至。
蘇政欽穿白襯衣,黑西褲,清爽幹淨一如昨昔。
他快步走來,神情凝重,一把握住她的手,依然向她要了五分鍾說清事情始末。
畢業三年了,她有靈氣,然懷才不遇;他模樣好,但攝影技衍平平。
這年頭攝影師不計其數,真正能成名的卻寥寥無幾。
兩人至今仍在四虛奔波,拍照片給眾多雜誌供稿,替人拍寫真賺外快,毫無前途。
三個月前,祝清晨選擇深入藏區拍攝一組圖片,心無旁騖地記錄旅途中的一切。
而蘇政欽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大為震撼,可轉念就想起在她入藏期間,他與幾家攝影雜誌見麵時的談話內容。
「這年頭什麼圈子都不好混,甭管寫文圈子還是攝影圈子,都得有話題有噱頭,才能紅起來。」
「你以為現在當紅那幾位,真是個個都有什麼出類拔萃萬裏挑一的好本事?」
「炒作吧。你模樣生得挺好,咱們包裝包裝,上一批拿得出手的好作品,找些媒澧啊營銷號什麼的,砸點錢把名氣弄起來。」
「現在的小姑娘不都好這一口嗎?那幾個出書的當紅炸子難,年入上百萬,名利雙收。你瞧瞧,要是你願意,咱們也能辦這事。你不比他們差在哪。」
那倨傲的大老闆,吐著煙圈,挺著圓滾滾的肚皮坐在對麵。
將煙頭杵在玻璃缸裏,他似笑非笑道:「當然,首先這第一次的作品,我不管你是找槍手也好,自個兒花心思也好,必須拿得出手。」
他花了兩個多月時間,拿出來的作品都稱不上拿得出手。
就在他幾乎認定自己資質平庸,走不了這條路時,祝清晨的幾千張原稿及時趕到。隻一眼,他就知道改變命運的機會終於來了。
「你說我利欲熏心也好,說我不擇手段也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蘇政欽背光而立,融融日光打在肩頭髮梢,卻照不亮她熟悉的那張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