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夜深重,東宮巍峨宮闕綠琉璃瓦頂上落了雪色,外是孤苦淒冷,但內裏燈火通明,地龍燒得極熱。

一眾宮女手持宮燈,畢恭畢敬地站於宮道兩側。

早春的雪下的急重,重霜覆鬢,可她們並未抬頭,靜靜矗立伺候,任憑大雪落了她們滿身,蓋因—太子妃正行在湖邊。

碧湖結厚霜,著鴉青中單、披褐色大氅的女子踹了湯婆子,於湖邊渡步。隻是麵色瓷白泛了青,頭發垂順、鬆鬆垮垮瀉於肩。

許是大病未愈,又經寒風,更顯得她的身姿多了幾分蕭條,如那綠梅瘦到嶙峋。

似乎昭示著什麼即將而來。

灰墨天色上乍然現了璀璨煙火,女子抬頭,忽而勾唇:"今日竟是元宵,我差些忘記了。"

“娘娘,回去吧。”

宮道兩側,一宮女走上前,苦口婆心勸慰道:“這麼冷的天,娘娘您穿成這樣出來,若是讓太子殿下知道了,隻怕要擔憂的不成樣子”

女子聞言,斜倪了宮女一眼,絕豔的玉容上垂下陰翳之色,勉強勾唇:“彩佩,我已行將朽木、命不久矣,這樣糟踐一下身子又有何妨?何況他...我這一死,他倒也清靜。”

今時今日,隻怕她的夫君屈尊降貴,拋卻了這太子身份,陪在她人身側。

不過,無妨,反正她活不了多久了,就放給他人挪地兒了。

聽罷,名喚彩佩的宮女砰地一聲跪地,麵中垂淚,哽咽道:“娘娘!您可莫要想不開啊!太醫那日說了,娘娘的身子隻需靜養,說不準還有轉圜的餘地!”

女子兀自歎了一口氣,鬢翠未帶、恰如大婚之日初見賀懷九之時。

自十六歲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至今,已有五載。起初她和太子賀懷九恩愛有加,世人讚歎他們乃佳偶天成。

可直到趙國公府上的嫡長女來到京城以後,京城中登時流言蜚語四起,道是太子同那趙國公嫡女趙玉舒自幼便為青梅竹馬,早已是芳心暗許……

她本是不信,卻見賀懷九同那嫡女幾番私下獨處,她的一顆堅定的心才逐漸開始動搖。

一日,她偶然間一睹趙玉舒的芳容,柳眉彎彎、杏眸瑩潤,薄唇不點而豐,竟是同自己長得如此相像!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來賀懷九曾同她的情深幾許,都是因為她同那嫡女長得有幾分相似。

可憐,可笑,她的一往情深,換來的隻有那人的虛情假意。在賀懷九眼中,她不過隻是趙國公嫡女的替身罷了。

自從謊言堪破,賀懷九對她的態度逐漸冷淡。

此後,她的義父曾因寫詩不小心觸怒了龍顏,被押入大牢,恐有性命之憂。

她趁著大雨滂沱,於正殿前跪了三天三日,請求賀懷九到皇上麵前為她義父求情,可賀懷九卻單隻冷冷一句:“無用的,你死心罷。”

事後白朝茹才明白,原來義父那首觸怒龍顏的詩篇,是被太子一派等人一手告發上去的。

三個月後,義父被送上了斷頭台。

而她,卻因為鬱鬱寡歡一時天旋地轉暈厥了過去,再醒來卻被告知,她失去了親生骨肉。

至此,她徹底對賀懷九死了心。

即便那道身著蟒袍的身影在雨雪霏霏中站了多日,眉上蹙雪,她也徹底冷了心思,直沉悶地固守在這東宮的方寸之地。

二人雖是夫婦,卻如闔天塹。

再之後,她的身子愈發沉重,直到吐血才尋了太醫瞧,即便得知被下了藥,她也並未震驚,甚至不許旁人告知太子。

總歸,她也活不了多久,何必再生事端。

思緒回轉,白朝茹俯身,欲要摻扶跪於地中的彩佩:“不必擔憂,你先起來地上涼。”

彩佩遂緩緩從地中爬了起來,她的麵中仍帶有淚痕,道:“娘娘,彩佩定要為您將那下藥之人尋出來,為您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