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病逝後,我便接管了月下香料鋪。
鋪子做陽間生意,也做陰間買賣。陽間生意難做,陰間買賣要命,我時常考慮轉行。
“這香料鋪的月姥姥啊,真真是位慈善溫和的老太太,時常贈香,分文不收。”
隔壁街的孫婆婆正同一位麵生的大嬸介紹。
大嬸合了合手:“阿彌陀佛,當真是神仙菩薩。”
“可偏就是這樣一位老菩薩,養的小孫女兒卻是個掉進錢眼裏的……”
又來了……
自我接管香料鋪以來,這話便聽了不下百餘次。孫婆婆來一次便說一次,偏巧她還日日都來,聽得我不勝其煩。
買賣,買賣。銀貨兩訖,方稱得上買賣。怎的到了她的嘴裏倒成了我的不是?
後來我便想通了。一樣東西,它原本是免費的,一直給你,你便覺得是應該,突然有一天要收費了,你的第一反應大抵是,憑什麼?!
孫婆婆之所以這樣不厭其煩地在我麵前重複這些話,大抵是覺得有朝一日能夠說服我“棄惡從善,回頭是岸”。
我自內閣走出來,將包好的清香放在櫃台上,若無其事地朝她笑笑:“十文。”
方才還口若懸河的孫婆婆,聽到價格後臉立即黑了下來,不情不願地從袖袋中取出十文錢扔到櫃台上,拿著香盒氣呼呼地走了。
“這老嫗可真聒噪!每次來都喋喋不休,吵得我腦袋疼。要不我今晚去她家,偷偷咬掉她的舌頭,或者,她的腦袋……”
我正待招呼鋪子裏另一位客人,夭夭卻忽然從熏籠裏跳了出來,立在櫃台上,奶聲奶氣地朝著漸行漸遠的孫婆婆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
夭夭是數月前祖母贈我的,一隻雪白色的“小老虎”。它的體型與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一般無二,雪白的茸毛無一絲雜色,唯額間映一赤色“王”字,眼睛閃著幽藍的光,背上長了一對蝴蝶似的透明晶亮的大翅膀,能人言會獸語。
祖母說它叫介靈蟲,除了結契的主人,無人能夠看見它。
可我怎麼看它也不像“蟲”,於是不顧它的強烈“反對”,重新為它取了個名字——夭夭。
我沒理會它,而是看著那位麵生的大嬸:“嬸子要什麼香?”
她似有所顧慮,“我不知你這兒有沒有,我問了這汀州城許多香料鋪,都沒有……”何止沒有,聽都未曾聽說過。她頓了頓,方道,“請問貴鋪是否有賣,返魂香?”
返魂香?!
我看她的眼神深了深。
見我沒說話,她失望地垂下了眼眸,“我再去別的香料鋪問問……”說著便要轉身。
“用途?”
她驚訝地看向我,雙眼閃著光芒,仿若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你有返魂香?!”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清淡道:“國有國法,鋪有鋪規。祖母有言,返魂之香,未言其用,不可售之。”
“你真有返魂香?”她似沒聽到我的話,激動地握住我的手,不斷重複,“你真的有?真的?”
我眉頭微蹙。
她似是意識到自己行為上的不妥,訕訕收回手,歉意一笑,才緩緩開口:“我乃城西白府大小姐白素的奶娘,我家小姐再過十日便要同汀州首富沈家的大公子沈良成親了,這本是一樁再大不過的喜事,可就在昨日,小姐正在府裏的荷花池喂魚,城西高樓上的大鍾忽然響了……”
“那口鍾不是很久都沒再響了嗎?”我疑惑。
這口鍾自海上而來,大得足可容納百石米,百姓覺得是祥瑞之兆,遂報了官府,於城西造了座高樓,專門懸掛此鍾,並命街坊李老頭執掌鍾樓。撞鍾時,鍾聲可達方圓十裏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