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裏,我的媽媽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爸爸從沒有對她高聲說過一句話,更沒有讓她受過半點委屈,家裏的大事小情都是父親一手操持的,她是整個村子裏,唯一一個沒有下地做過農活的女人,以至於她的雙手是那樣的細嫩柔軟,與村裏其他每日操勞辛苦,破馬張飛的女人相比,她可以稱得上是養尊處優,優雅溫柔。
不論地裏的農活有多忙,父親總會在午飯時趕回家為母親做上可口的飯菜,每每這時,路過的田裏其他人都會笑著調侃“老顏,又去給媳婦做飯啦!”。
父親不善言語,是個極其忠厚老實的農民,他隻會撓著頭一臉憨厚的嗬嗬笑,不多言語。
可盡管是這樣,我也很少在母親的臉上見過她發自內心的笑,不知為何,她的眼裏總有無盡的憂傷,那是我讀不懂的感情,我也很少同她說話,我一直以為,媽媽不喜歡我。
小時候總是被催促著早些睡覺,很多次,我沒有睡著的時候,總會聽到母親在我耳邊低聲呢喃著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字,曼曼。那個時候我不懂事,總以為她是在叮囑父親慢慢走路,以免吵醒我,可後來我發現,這些低語總是在父親鼾聲響起後,母親才會輕輕道出。
6歲那年,我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出了口“爸爸,誰是曼曼?”可父親卻像瞬間失魂一樣,手中的水杯都跌碎在地,久久不能回神,我還是不知所以的刨根問底:“爸爸,你知道曼曼是誰嗎?”
“這個名字你從哪裏聽來的?”
“媽媽每天都在我耳邊說呀。”
“你不用知道她是誰,也不要在別人麵前提起這個名字,更不要去跟媽媽提這個名字,知道了嗎?”爸爸認真的對我說,我乖巧的點頭,記在了心裏。
漸漸的,每晚我聽到的不僅是媽媽一聲聲的念著曼曼,有時,還會有溫熱的水珠,落在我的臉上,頭發上。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不是什麼水珠,是媽媽的淚。
我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明明是村裏最幸福的女人,卻總是愁眉不展,就好像秋天的落葉一樣,滿目淒涼,我不敢問,我也很少同她講話,從我懂事開始,我就開始發覺她看我的眼神不像其他母親那樣,不隻有慈愛,更多的是數不盡的憂傷。
我看的出父親每天都嗬護著她的情緒,用各種方法哄母親開心,他親手編織的花環,鎮裏集市上帶回的新裙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的花蝴蝶,都為了換來母親淡淡的一笑,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我也和這些東西一樣,是爸爸帶回家用來哄她開心的。可即便如此,她臉上的笑也總是應付公事一般,一閃而過又漫不經心。
最終,在我9歲那年,母親在無盡的憂傷中撒手人寰,她走的悄無聲息,前一天夜裏,我隱約記得她在我耳邊念了很多次那個我從小聽到大的名字。第二天一早,她便躺在床上,沒有了氣息。
那時的我,並不懂為什麼她沒有電視劇裏的那樣病痛或其他原由,就這樣突然離開,我隻覺得,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用看她那雙眼,那雙我看不懂的,隻有悲涼的眼。
父親從那以後笑容也漸漸變少,不少媒婆都知道父親是一個怎樣疼愛妻子的好男人,三番兩次要來給我找個後媽,都被父親一一回絕了,他隻會在把媒婆送出門後,回到房間,抱著母親的遺照,久久不說話,隻是用那雙幹裂粗糙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撫摸照片上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