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悶棍揮過來的時候,往往是來不及回頭的,那不如就直接往前看吧。
——摘自《藍晴的日記》
三十一歲是個檻兒。
小時候爬泰山看日出,當紅日把霞光鋪滿山頂的那一瞬間,藍晴身旁仙氣飄飄的老道衝著她掐指一算:小女孩,看你麵相,三十一歲那年必有劫難。
藍晴怕手裏的冰棍化了,趕緊舔了兩口,懵懂地問:“那怎麼辦,還能有冰棍吃嗎?”
老道一身裝扮本有些不倫不類,此時揚手一指說:“今日霞光,正好破解。你就改名叫做晨汐,不過記著,不是晨曦,是三點水的汐,因為你生在海邊,長在海邊。”
藍晴有些驚訝,冰棍差點沒掉地上:“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海邊長大的?”
老道故作神秘,捋了捋胡子沒有說話,轉身離去,藍晴後來回憶,那道士沿著霞光越走越遠,沒有回頭。
轉頭藍晴跟老爸講起了這次奇遇,不過藍晴老爸從來不信這些怪力亂神,沒當回事,後來到了三十一歲這年,果然很不順。
此時藍晴心裏說上來的滋味,有些後悔,又很堅決。
其一,她在男朋友搬離的時候隻是淡然地說了句再見。
其二,她在領導開足120分貝的咆哮下轉身離去。
剛過三十歲,失戀,失業,就像一盆冷水澆在頭頂。生活的洪水猛獸藏匿許久終於現身,藍晴徹底濕了一身。
四月的海風依然很涼,依舊可以把人吹得瑟瑟發抖。可自從回到老家之後,藍晴還是每天都會沿著沿海公路跑上一圈,小學時候這條她每天都要走的,如今依然沒變。
跑步是為了讓疲倦帶走腦海裏的一切,聽著熟悉的海風聲,波浪聲,讓熟悉的海腥味放鬆心神。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的是,一個月前她還在電視購物節目做主持人,現在卻灰溜溜回到了老家,成了一名獸醫——的助理。
這個獸醫,就是藍晴的老爸。
想起來藍晴覺得可能那個算命的老道沒有騙她,是生活欺騙了她。
老爸藍昆在青州市有一家診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他曾一度自我吹噓,本獸醫是這裏最先立下名聲的麻雀。
好漢當年的事都沒法論真假,但近幾年城郊養牲畜的人們越來越少是真的,所以診所的生意一路下滑,目前診所隻能靠賣一些獸藥來維持,藍昆診所裏的副手也走了,另謀生計。
不久前藍昆出診回來,正騎著十歲的鈴木王摩托車飛馳在路上,哢嚓一聲,人車擦出一條弧線。
人有老,馬有失蹄。
鈴木飛了輪,藍爸斷了腿。一霎之間,這隻最先立下聲名的麻雀斷了翅膀。
此刻藍晴正推著老爸的新座駕——輪椅回到診所,迎麵而來的是藍晴媽媽杜安安女士的河東獅吼。
“破摩托車,骨頭都快散架了,跟你說了幾次了,就是不換,活該!”杜媽一邊把魚湯端在桌上,一邊罵個不停。
“傷筋動骨一百天,關了吧,就趁這次休養徹底把診所關了吧,反正也掙不了幾個錢。”杜媽又說。
藍晴的媽媽杜女士向來如此大聲大嗓,自從她退休之後,領著退休金,越發看不慣藍爸的診所,工作累又不掙錢。
“關了我去做什麼?我就隻會做這個,做了快一輩子了。”藍爸說。
“馮大個不是想讓你去他的寵物醫院做嗎?你就去他那兒,正常上下班兒。”
馮大個是藍昆的老同事,現如今開辦了一個寵物醫院,但是兩個人向來是互相較勁,誰也不願低誰一頭。
“不去,我不可能和他一起共事的。”藍爸放下筷子。
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你說。”杜媽轉而看向藍晴,老爸一個勁地偷偷跟藍晴使眼色。
“媽說的也是,太辛苦了,再說了你都現在這樣了……”藍晴猶豫了下說道。
藍爸徹底冷下臉來歎了口氣,沒有回話。
“還有小脾氣啊,飯也不要吃算了。”杜媽說完要把魚湯端走。
藍爸連忙雙手盤起來護食,說道:“等等,我還沒吃完呢。”
“你就說,關不關門?”
“不關。”
“不關?不關你就別吃了。”杜媽沒搭理他,得意一笑。
“不吃飯怎麼能行,對身體不好。”藍昆諂媚地笑笑。
“你還知道對身體不好!老胃病,高血壓,現在腿還斷了,你身上現在還能找出一個好零件嘛?”杜媽怒道。
“手是好的,腦子也是好的。”藍爸張牙舞爪,揮來舞去,試圖緩解比他的血壓還要壓抑的氣氛。
“腦子才是最有病的!”杜媽說時已把魚湯端走,藍爸追得笨手笨腳,一不小心掀翻了桌子。
杜媽見了停在原地,得意地笑笑說:“手是好的,腦子也是好的,連個桌子都能掀翻。”
藍爸悶聲憋氣,使勁要把桌子扶起來,可是坐在輪椅上使不上勁。
“你現在要是能把桌子抬起來,我就讓你開。”杜媽笑得得意起來,她特別開心能夠看到藍爸現在上不來上不去的尷尬樣子。
藍爸憋紅了臉,還是沒辦法,這個時候藍晴悄悄伸手抬了一把,桌子才被扶了起來。
“抬起來了!”藍爸高興地像個孩子。
“藍晴!”杜媽看向藍晴。
“我就是……就是……覺得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不能這麼對待一個……殘疾人……”
“我不是殘疾人!”藍爸抗議道。
“舉起來也不算數,作弊。”
藍爸不禁歎了口氣,看了看輪椅,又絕望地看向藍晴。
“不準幫他,說關就關。”杜媽警告藍晴完畢,推著藍爸出了診所。
“你要幹嘛?”藍爸此時才意識到不妙,卻隻能無奈掙紮。
哢嚓一聲,大門上了鎖,杜媽拿起診所的鑰匙就要離去,這時突然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個貓咪跑了過來,神色匆匆。
“先別關門!幫幫它吧。”年輕人朝這邊喊過來。
眾人看去,原來那隻貓咪的腿已骨折變形了,外傷還在流血。
“我是醫生,我看一下。”藍爸向來都是可以立刻進入狀態,開始檢查貓咪的腿傷,眉頭立刻緊蹙起來。
“怎麼樣?”年輕人顯然很擔心。
“還好,得趕緊做個手術接骨縫合。”藍爸一臉嚴肅道。
那個小夥子又見藍爸坐在輪椅上,猶豫著說道:“算了……要不然,我去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