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亦塵坐在酒肆裏,撚著酒杯輕輕晃動,眼神卻是一直盯著酒肆斜對麵的那家有些斑駁破敗的閉門藥鋪,一會笑意盈盈,一會又黯然神傷,到最後變為沉默不語,然後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唯獨雙眼的目光遲遲不肯移開半分。
坐在他對麵的葉君愁看了看他望的方向有些歎息又有些惱怒的說道:“都已經人去樓空了,還花費大價錢把它買下來做甚?就算你盯著這破藥鋪看上一輩子,她也終究是別人家的新娘!”雲亦塵沒有說話,隻是神色更黯淡了些,卻依舊不肯將目光移開一點兒,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就這麼一下,這間有些斑駁的藥鋪便會像那人一樣不辭而別消失不見。
又飲下一盅酒後,雲亦塵緩緩開口:“以前我認為天底下的道理都是有規矩可尋的,修行也好,學問也罷,路雖遠,行則將至,堅守本心,有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之行,便可解世間之惑。
然而情之一事,最不講理,縱然我已是天璣境的劍仙,可她要走,我又能做什麼呢?難不成拿著驚夜(劍名)抵著她的脖子逼著人家留下嗎?”雲亦塵搖了搖頭又道:“緣來緣去,不必強求。”葉君愁歎息了一聲後有些不解的問道:“她走的時候你明明就在她身後為何不去與她道別?”
雲亦塵倏忽一愣,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正準備將杯子抬起來飲酒的手卻不自覺的顫了顫,杯中酒灑落了一地;那一日,青衫少年手中拿著連夜趕出來的一封信,因為時間太緊,所以當時思緒很亂,本來想著展示一下作為夫子的關門弟子,新晉詞聖,有著無書不讀,無惑不解之稱的大學問及文采,但到真正作答時卻是腦袋一片空白,無從下筆。思量甚久,卻發現,滿肚子的墨水全然沒了用武之地,索性不再咬文嚼字,而是直抒胸臆,想到什麼寫什麼,也不管上文與下文是不是有關聯。
直到寫完後,雲亦塵想明白了一件事,世間學問道理萬千,千難萬難,到底有因果可循,能夠解惑。肯鑽研,能忍饑寒之苦,有求學若渴之心,不恥下問,肯將一生心血傾注,縱然不能盡數作解,也必然能有所得,唯獨情之一字,最不講理,最不求因果,最費思量,也最……解不得。
然而寫完信後雲亦塵又發現一件很氣惱的事情,信封沒了!現在去買肯定來不及了,隻能握著信紙小心些給南姑娘送去。
雲亦塵小心翼翼地握著信紙一直遠遠地跟著白衣勝雪的女子,從清晨一直到日暮,從城中小巷一直到山澗溪流,從人影綽綽一直到夕陽餘暉把二人身影都拉得斜長,少女從未回頭,少年從未停步,雲亦塵沒有別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留不住那人,可是至少能陪她走一程,能多一刻是一刻,哪怕是再多一步也是好的。
然後等她累了找了一處地方歇息時自己再把這封信交給她,然後轉身就走,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少女一直未停下,然而青衫少年並未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相反,他還有些開心,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多看幾眼南姑娘了,哪怕她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能遠遠望著,對於青衫少年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就在雲亦塵沉浸在這樣的美好當中時,少女突然停下了腳步。
在少女前方不遠處,一個黃綬神仙般的男子正站在一顆不知名的樹下負手而立,笑意溫和地望著少女,見到此人,少女竟是眉眼盡舒,笑靨如花,蹦跳著跑到男子身前,雙頰緋紅,低著頭不敢看那人。遠處的雲亦塵整個人則是硬生生怔在原地,因為在他印象中,南小意永遠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清麗脫俗,不苟言笑,如同不沾人間煙火氣獨立於世外的玉蓮一般,連話都不肯多說幾句。
若不是親眼所見,隻怕會當做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然而此刻他絕對不會相信的事情卻是活生生發生在眼前。
“原來南姑娘也會笑啊,原來女為悅己者容竟是真的啊”。雲亦塵喃喃自語道,青衫少年見過樹下那人,因為記憶中唯一見到南小意笑的時候便是那人出現的時候,至於第二次便是現在。隨後隻覺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肝腸絞痛,壓得他喘不過氣。遠處的南小意帶著些驚喜與嬌羞的語氣問道:“聶師兄,你怎麼來了,你的劍術練好了嘛?私自下山不會被掌座責罰嘛?”聶風答道:“你不在的這段時日,總是擔心你,心思全然不在練劍上麵,知曉你今日回山,我等不及,也很想你,就來了。”
南小意猛然抬頭看向聶風,目光溫柔似水卻又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人,然後說道:“師兄,這可不像你說出來的話……但是……我很喜歡”。聶風環住少女的一雙玉臂,在她眉心間輕輕吻了上去,少女閉上雙眼,雙手緊握衣袂,臉頰有些微紅,嘴角卻是多了分不易察覺的淺淺笑意。月色清疏,淡淡銀輝灑在了才子佳人的眼裏,卻也落在了青衫少年的心頭。此刻,人間月色作兩半,灑在玉璧良人眼中的是“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落在失意落寞少年心頭的為“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