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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院裏零落著幾片黃葉,它們在晨暉裏沉睡。
豬小弟起得比平日早了一個鍾點,他衝著太陽打個哈欠,拿起掃帚開始掃院子。
昨天晚上,豬小弟的世伯馬老頭登門,告訴他一個消息——兔寶寶要倒黴了。他追問根源,馬大伯卻是笑而不答。豬小弟最信任馬大伯,馬大伯消息靈通,既是左右聞名的包打聽,又是遠近皆知的小喇叭。既然馬大伯說兔寶寶要倒黴了,那麼兔寶寶則沒有理由不倒黴。豬小弟跟兔寶寶是好朋友,可當他知道兔寶寶要走黴運的時候,心裏卻覺得安慰。
朋友歸朋友,喜歡歸喜歡,豬小弟容忍兔寶寶已經很久了。
豬小弟很厚道,從來不跟其他動物吵架拌嘴。兔寶寶卻一臉正氣,當眾指責豬小弟是個鄉願分子。當初豬小弟還不知道鄉願是啥意思,他不求甚解,姑妄聽之。後來無意中聽到兔寶寶吟誦“鄉願,德之賊”之類的話,才恍然大悟,原來兔寶寶曾經罵過他啊;豬小弟最看不慣兔寶寶的輕浮模樣,動輒指點江山臧否人物。豬小弟可是盛世良民,他打小就對領導們有一種虔誠的崇拜。這也與家教有關係。雖然豬小弟的爸爸也是個目不識丁,卻不缺乏正統教育。他每對豬小弟談及虎王,都要起立作揖熱淚盈眶。有一次虎王巡遊,良民們都去街上恭迎。臨行,豬老爸就千叮萬囑,說:“一定要守規矩,千萬別亂說亂動,要低著頭躬著身,你要抬頭,萬一跟虎王的眼睛碰上,你的眼睛立即就會瞎掉,記住了嗎?”豬小弟誠惶誠恐一身冷汗,嚇得直念佛:“多虧了爹,否則眼睛瞎掉,就沒法看圖識字了。”可豬小弟一直也不識字,兔寶寶曾經教他識字,但是他倆都是沒耐心的人,學沒幾個字,就拉倒了。豬小弟不知道因啥緣故,竟把自己不識字的罪責嫁接到兔寶寶的腦袋上了,尤其是每當兔寶寶引經據典誇誇其談時,豬小弟就更惱火。但豬小弟是非常厚道的,他心裏雖然忿忿,但仍笑容可掬洗耳恭聽,還頻頻點頭。兔寶寶就是很輕浮,他會問:“你點頭,知道我說的啥意思嗎?”豬小弟尷尬地笑,心裏卻抱怨:“你說你的,我聽著就是啦,非得懂啊?”
當兔寶寶彈長鋏而歌時,豬小弟在磨鐮刀。等兔寶寶歌夠了,豬小弟會把磨得最快的那把鐮給兔寶寶用,然後他們一起去收割莊稼;當兔寶寶叉著腰仰視雲天時,豬小弟在編草繩。待兔寶寶耍累了,他們又會一起去山上砍柴。他們倆總是在一起,親密無間像一對兒親兄弟。可是兔寶寶突然要倒黴了,這讓豬小弟有點不是滋味。要倒黴跟要走運其實是差不多的,總之生活要有變化了。就好象被歌頌跟被誹謗一樣,這是被人注意上了的征兆。豬小弟鬱悶,他與兔寶寶沒什麼兩樣啊,為什麼偏偏注意兔寶寶了呢,為啥被注意的不是他?
豬小弟吃了早飯,掩著興奮的心情去找兔寶寶,就像慢慢掀開茶碗將要看到碗下的骰子一般,豬小弟充滿了期待。他不知道,他這一去,便不能再回來了。豬小弟先是跑到兔寶寶的小木屋,門上掛著鎖。豬小弟擔心兔寶寶是不是已經倒黴了,他連忙跑向京城裏最熱鬧的地方——虎歌廣場。兔寶寶經常光顧這個地方,吆五喝六大聲疾呼,像喝醉了似的。動物們給兔寶寶鼓掌,多半也是看他怪激動的,倒不甚關心他在嚷什麼。豬小弟在虎歌廣場仍然沒找見兔寶寶,他豎著耳朵,偷聽著其他動物的閑言碎語,希望能夠聽到兔寶寶的消息。在虎王高大凜然的雕塑下麵,他聽見母雞婆婆對小雞妹妹說:“妞妞啊,今天賣了幾方手帕啊?”小雞妹妹答:“六七方呀!可惜您把價格定得低,否則我們就等於賣掉更多了!”……豬小弟抬頭看到遠處馬世伯正跟牛爺爺竊竊私語,他就更著急了——新聞全讓這個老家夥說完了。
豬小弟四下尋找兔寶寶。按說,兔寶寶這個時間應該在廣場上啊,他幾乎每天都要來的,今天沒有來,嗯,一定是要倒黴了,連天氣都透著反常呢,瞧瞧那太陽,分明沒有昨天那麼圓。
豬小弟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看見兩個灰狼武士在不遠處向他指指點點,一路走來。他連忙向後看,身後的動物們也都在盯著他看。豬小弟慌了,他手足無措,呆呆地看著灰狼武士軍裝上繡著的“虎”字。
兩個灰狼武士一左一右,握住豬小弟的手腕。豬小弟心裏一陣冰涼,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隻聽到一名灰狼武士厲聲問他:“你是豬小弟?”豬小弟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他用哀求的口氣答:“是小的我……”另一名灰狼武士道:“跟我們走一趟吧!”豬小弟眼裏噙著淚,問一聲:“去哪裏啊?”兩名灰狼武士不再理他。圍觀的動物們有秩序地讓開一條路,目送灰狼拖拉著豬小弟離開虎歌廣場,過了良久,這才或悄聲細語、或嘖嘖歎息、或熱情討論、或大膽改編起來。
豬小弟被帶進了衙門,豬小弟是認得這衙門的,當年他有一個本家哥哥就是又叫又跳的被抓了進去,出來時已經變成一個植物豬。更令人恐懼的是黑山羊一家,他們一家七八口,老得九十九,小的剛會走,一夜之間就被一網打盡,從此誰也沒有再見過他們。豬小弟聽馬大伯說過,衙門裏麵有一麵很大的鏡子,馬大伯管那麵鏡子叫照妖鏡,隻要被那鏡子一照,立即就會原形畢露,就連滿天神佛也救不你。豬小弟平日根本不敢靠近衙門,哪怕是大白天,他都能感覺衙門裏麵的鬼哭狼嚎陰氛慘慘。可這一次他卻身臨其境了,豬小弟想哭,卻又不敢哭。他渾身癱軟。
當豬小弟醒來時,已經置身在一間陰暗的囚室裏。囚室隻有一扇狹小的窗,陽光穿過鐵欄照時來,能看到灰塵飛舞。豬小弟象作夢一樣,恍恍惚惚。他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既然負責執法的灰狼武士捉了他,一定有他的原因,這個原因與他豬小弟有沒有關係,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囚室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咣當”一聲,室門打開,衝進兩名灰狼武士。
他們擰住豬小弟就走。
豬小弟沒有掙紮,順從的被帶到了一間大廳內。
廳內立著一個老先生,圓圓的腦袋,尖尖的耳朵。
豬小弟認得這是衙門裏主事的貓大人,據馬大伯說,這個貓大人手底下不知道結果了多少性命哩!
貓大人上下打量著豬小弟,笑眯眯的,自語道:“有點髒,得洗洗!”
豬小弟呆滯地聽著。
貓大人走近豬小弟,歎息著道:“模樣倒也憨厚老實,想不到卻是窮凶極惡之徒,可惜啊!”說著,直搖頭。
豬小弟有氣無力地吱唔,道:“小人不是……”
貓大人失笑,道:“本官又沒讓你承認,嗬嗬,你承認與否,重要嗎?”
豬小弟此刻哪敢承認自己重要啊,連忙答:“不重要,不重要!”
貓大人笑道:“還是重要的,倘若不重要,吾王陛下哪能親自見你啊!”
虎王的王宮座落在京城的中心,占地約十平方公裏。這座豪華的宮殿是由虎王國吏部兼工部大臣白猿親自設計,虎王國的廣大公民義務建成的。建這座宮殿時,豬小弟還參加勞動,搬了三百塊磁磚哩,當時累得他半死,但是他象其他動物一樣表現出一幅受寵若驚興高彩烈的樣子來。自從蓋好這座宮殿,所有參加建造的勞工們就再也沒有機會進去過,因為這是虎王和大臣們憂國憂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