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以後,當你再次想起有那年那天有關於奶奶的一切後,你總是帶著一種無法挽回的懊惱,奶奶在你心中永遠都是老年人的樣貌,從你擁有記憶的那天開始,奶奶就有著和所有老人一樣的皺紋,一樣滄桑且凝視人心的笑,生活中的每一次看到她,你都會感覺時光在她身上慢下來的痕跡,她看起來永遠是那麼寧靜祥和,那種悠然仿佛將歲月都踩在了腳下,就是她的這一份從容,讓你曾經以為她會陪你一起,時光悠悠變老,人生路上緩緩而走。你曾經以為她會在你的世界裏麵永存,永遠和你相依為命,你曾經以為她會和你一起感受人間冷暖,你們可以這麼互相取暖,你曾經以為她會看著你讀書長大,走入社會生活。你曾經以為她會參加你的成人禮,她會有在你的結婚的時候喜笑顏開的那天。你曾經以為她會笑著看你一步步成長,一步步成家立業。你甚至曾經以為她會有帶著你的孩子的那天,四世同堂其樂融融。但是這一切一切的幻想都在挽歌奏起的那天都煙消雲散,成為了你童年的幻想,一個永遠再也無法實現的幻想。人生有很多次,你在慢慢長大,她在慢慢變老,終究是你錯過了她很多,欠她很多。她卻用自己的一生錯過了你的餘生,就像是不帶猶豫的轉身而走,徹徹底底。在人生街角沒有留下一句話語,甚至是一句叮囑。

一世芳華終究走到了枯萎的那一刻,都說好人一生平安,奶奶的一生經曆了很多時代的傷痕,這個老人家卻從不提及那些艱難歲月。她勤勞,摳門,愛笑,愛唱歌,喜歡穿大紅大紫的衣服,吃飯喜歡吃剩飯,喜歡自己給孩子織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的時候是毛衣,有的時候是一雙鞋墊,有的時候是一條毛褲,哪怕她的孩子們都不穿她織的東西,都嫌棄她的東西難看,但是她愛所有兒子和兒媳以及孫子孫女們。老人家像是早已預知自己時日無多了一樣。在臨近告別的那些時光裏,她做了很多你看起了當時表現很無所謂的事情:她不再去老年中心唱歌了,開始天天給兒子們打電話,電話內容卻永遠都是問他們吃了嘛?冷不冷?她不再去和老太太們閑聊了,她沒日沒夜地在家編織各種各樣的毛衣毛褲。等到你打開櫥櫃的時候,你看到了滿滿一櫃子的衣服。而此時不過夏天而已,烈陽高懸天空之上,而她確低頭織毛衣,而各種各種的毛衣毛褲上老人家還細心地寫上了每個她的孩子們的姓名,其中包括了你的。你曾經很疑惑地問她,而她卻隻是笑著說:“這不閑著沒事幹,提前準備過冬嘛。”你也隻是笑笑,隻是當奶奶的愛好看待。後來的每一天,奶奶依舊吃的家裏的剩菜剩飯,而你的菜卻每天越加越好。而且餐餐有著你很難理解的梅菜扣肉。這是奶奶最喜歡的菜,一般都不做的,你又一次疑惑地問她。她卻隻是含笑看著你:“多吃點,多長大,我想多看看你吃飯。”你突然覺得奶奶的笑容越來越溫暖,像極了柴火燃盡了後最後的溫暖餘輝。

你以為那是日常的人間煙火,你以為老人家還是依舊會在清晨看著你微笑,但是那天終究還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到來了,直到很多年以後你依舊能清晰的想起奶奶逝世之前的那個黎明。那天在拂曉的薄霧之中,日光帶著寧靜從天空中飄散下來。老人家再也沒能以前一樣叫你起床了,你還在疑惑奶奶為啥沒來叫你,直到日光漸漸充盈,你懶散地爬起來,空氣中仿佛飄散著陽光碎屑,如同上天憐憫的目光,你走過寂寥的客廳,走進奶奶的房間,你看著她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全身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溫度,老人眼睛沒打開,像是永遠沉浸在了昨晚的夢中,嘴角帶著不那麼好看的微笑弧度,想極了她的人生,雖然飽受辛苦,但是她卻從未覺得苦難,滿目瘡痍,確依舊熱愛生活,充滿希望麵對每一天,在她眼裏隻要還有吃,隻要還有穿,這輩子就能活,就能開開心心地活,你看著她,那無比熟悉的臉,你不禁潸然淚下,你在想,她昨晚到底夢到了什麼呢,是什麼夢可以讓她選擇永遠留在那裏呢,人們都說能夠平安逝去的人,那都是有福氣的老人,她走在夜裏,無病無災,臉色安詳且帶著微笑,兩眼緊閉仿佛即將醒過來一樣,花終究有凋零的一天,像是黑白交織的世界一樣,而你終究開始反應過來,慢慢走進她,你抱著老人漸漸冰冷的身軀注視著太陽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

曾幾何時沒有再見到這樣祥和的黎明了,在你的回想之中,似乎當你失去了家以後你的生命之中就不再有暖色調的世界了。你的視野裏到處都是灰黑色的悲哀。而奶奶卻讓你的世界再次染上了溫暖的陽光。老人家平和的躺在那裏,麵色終究是一生不會再有改變了,嘴邊似乎掛著淡淡的微笑,一如那年的中秋之夜。

在她的身旁是一疊厚厚的紅色鈔票和一張老式的信封。你驀然發現自己似乎哭了。老人家在她晚年一直試圖讓你再次觸摸到家的門檻,她就像一個老畫家一樣,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為你的世界染上溫暖的色調,讓你擺脫黑白世界的束縛,她一直在為你著上一個孩子應該有的顏色,用著最樸素也最真誠的方式。

後來的後來,你很迷茫,也很冷漠,你發現自己沒有哭,隻是呆呆地看著奶奶,你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這麼發生了,所有跟奶奶有關的幻想在這一刻都已經消失殆盡,直到很久以後,天剛剛亮起來,你顫抖的給你父母打電話,喊著絕望的消息。你說完之後,眼淚就流了下來,後麵他們說了什麼,你已經聽不清了。你的世界很久很久失去了聲音,甚至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和聲音一樣。等到他們趕到的時候,他們一個個上前看著老人家,卻一個個都沒有說話。

你在內心深處不住地嘲諷他們:“你們自己都忘了上次見奶奶是啥時候了吧。”這些人,所謂的子女,可能到現在也想不到,自己跟老人家說的最後一段對話居然是:奶奶打電話問他們吃了嘛?冷不冷?他們回答可能驚人的一致:媽,吃了,您沒事不要煩我了,我加班呢!而今時光輕過,挽歌輕歎,老人家是再也不會親口問他們這些他們厭煩的語句了。你看著沉默的他們,一時間內心無比鄙視,有些人有些事確實一旦錯過就不可能再追回來,對奶奶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你很悔恨一些事情,但是卻無力追回那些逝去的時光,那些無奈的曾經。你像一個看著時間從你身邊走過的人一樣,隻能輕輕哀歎。你親眼看著奶奶走入不朽,這一世的牽絆終究是如清風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