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維可單薄的身體顫抖不止,一如久遠歲月之前,從養父罪惡的泥潭中逃出時。
“帕可洋,貝拉芙,還有伊嚕……”
她的雙手深陷在遍地漆黑的粘稠中,攪動著。
“他們都成了非人的,東西?隻有我了,隻有我在這裏。”
“淵,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為什麼?”
不出所料,她未曾忘卻,她以絕無劉淵那般神性的肉體凡胎,僅以化開在靈魂中的溫暖為攀緣,在絕對黑暗的地淵中守望著,歲月像流水一樣衝刷著她,積累下厚厚的岩層,試圖將她變成化石。
“是為了赴約?或者,為了我?”
劉淵本不想這樣的,奈何悲慘的命運幾乎早已凝固,或者又是出於一種貪婪,讓劉淵和身處這方深淵中的所有人一樣,割舍不下那份隻在最深的苦難中生長的甘甜果實,於是便隻能以自己與他人的苦難來灌溉。
他曾在久遠的歲月前,與那支最為勇敢,也最為愚蠢的隊伍同行。
他曾與他們一同在向上吹出狂風的懸崖邊眺望,在令人殞身的瀑布旁行走;
在倒懸的森林中跳躍,在岩壁中的鼠洞裏穿行;
在無邊的純白花海裏漫遊,在結冰的海浪裏沉浮;
在終界的祭壇裏下沉,在無回的都市裏探尋。
他曾同他們一起紮下營地。
他曾同他們一起升起炊煙。
他未曾同他們一起在病魔中掙紮。
他仿佛是最後一次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他仿佛是最後一次和她共度良宵。
他離開了,在她生下第一個孩子的那天。
(注:倒數第一,第三個“她”指繆依)
……
他曾許下承諾,像對許多人那樣,他說他會回來的,即使是在久遠的歲月之後。
於是他走了,一走便是千年,獨留她在這片扭曲的泥濘裏掙紮,看著人們死去,或是化為生骸。最後隻剩下自己,在萬物剝落凋零積蓄而成的泥潭裏溺水。
是,她還是人,那又如何?
她不知道在此時像是奇跡,而又如此怪異的回歸的他究竟能帶來什麼——
“如果隻是為了我,不必了,我就在這裏。”
見劉淵許久不回話,維可恢複了那種長久以來磨蝕出的平靜,語氣溫和,帶著塵土的氣息。
劉淵依舊不語,隻是緩緩上前。
“有些事情,我說不明白。”
還是讓事實來說話吧。
未待眼前人作出反應,劉淵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地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隻在一瞬間,碎裂開名為現實的水銀鏡麵,其聲響曠大渺遠,像用猛獁遺骨敲擊幹枯巨樹,夾雜金屬般的清脆,以現實和幻象的交界為起點,洪水一般奔流而出,衝去汙漬一樣卷走沿途的一切,在尾浪後的灘塗上沉積,固結下所需的部分。
【聖法 真實幻境-守護】
這個魔法原理複雜,但效果簡單。它能讓你在命運的不可抗洪流中爭渡,撇淨無用或是醃臢的部分,隻留下你想要的,其神奇不下於向剛采摘完畢的果樹討要肥料,並獲得成功。
時光之輪飛速流轉,掀起大風凝成龍卷,她的苦難在此刻全部化為幻境蜃景隨風飛散。從灰暗雙眸的盡頭開始,養父的虐待,人間的風雪:黑暗的剝蝕,命運的嘲弄……它們從她的骨髓和魂魄裏如慢性毒藥般排出,嘶啞著蒸發,從此不見蹤影。
唯獨被細細清洗,消毒,留有一絲酸澀的記憶,作為“存在的印證”得以保留。
看不見的明亮光芒以維可為原點,放射性地綻放開,刺入世界的每一條細小縫隙中,絲緞一樣伸展,穿行滑動,把那些散落在遙遠彼方的碎片溫柔地拾起,拚湊,帶回來。
“喵嗚~”
熟悉的柔軟觸感撫摸臉頰,傷痕累累的內心也在不知不覺間充盈,那些滲血的記憶也開始褪去猩紅的色彩,變成書中的記敘一樣遙遠而無法觸及,維可的手本能地撫上額頭,那裏同樣地沒有了疤痕,光潔依舊。
“喵嗚~”
兒時的寵物趴在肩頭,濕軟的舌頭舔著她的耳垂,讓她渾身一顫。
“別鬧,有點癢。”
她將那隻淺棕色皮毛的小生物抱在懷裏站了起來,目泛水波,靈動而充滿生機
她迎來詩意般的複活。
“你的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呢。”
她站起身,寬鬆的白袍垂落在地卻不染汙漬,撥開額前垂落的發絲,撒嬌似的一笑。
“我現在漂亮嗎?”
“嗯。”
“ ‘嗯’是什麼意思?”
“就是很漂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