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周荃是討厭下雨的
那時候他們一家蝸居在偏僻的鄉下,她隻有才走路那會兒有過幾個小夥伴,後來她到城裏念小學,周末回家章許珍不許她出去亂跑,漸漸地就都不很認識了
也不算是一家人,事實上隻有周荃和章許珍兩個人
周紹川在沱城工作,一年回來兩三次
周荃的淺綠色學習桌在靠窗的一角,窗子上貼著章許珍女士給她買的北京奧運會的福娃貼畫
下雨的時候,她就窩在那裏一個人安靜地寫作業,頭痛的章許珍就躺在另一個房間的床上休憩
兩個房間是打通的,周荃在的房間那時候還是暗色的滑滑的水泥地麵,天氣好的時候像老舊的藥房普渡金光,不怎麼好的時候就說不出的寂涼昏暗
一下午的時光都消磨在睡意和滴答聲音中,淅淅瀝瀝連綿不絕,令生性活潑的周荃感到煩躁無聊
在周荃的記憶中,章許珍女士總是很沒有精神氣的樣子,周荃想跟她玩,小學的時候她說頭疼,初中之後她不頭疼了,頸椎疼
周荃也很懂事,被拒絕從不會哭鬧
除卻繈褓時期,她成為一個有意識的小孩子之後,章許珍從來沒看到她為什麼哭過
幼兒園的時候周荃很想要一種帶傘的糖,周紹川先生為了防止她長成那種死纏爛打不給買就各種耍賴的小孩,對她說:“你越是要,越是不會買給你”
周荃還記得自己當時說
“爸爸,我不要了,你能給我買嗎”
但是最終周荃也沒有得到那個糖
長大之後的周荃並不喜歡吃糖和甜食,回想起來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為了區區一個糖問出那麼蠢的問題
她也不討厭下雨了,漳河中學有很魔鬼的三操,他們像一群將要被火燎到屁股的狗,排著緊湊的隊形在體育老師的“快點”叫喊聲下齊刷刷逃命樣地繞著圈跑,除去有一年冬天很大的霾,平常隻有下雨的時候可以停操
然後她就慢慢發現,雨聲是可以讓人安靜下來的,漳河中學占地麵積很小,操場與學校外隔絕的圍欄被鬱鬱蔥蔥的薔薇花藤蔓蜿蜒遮擋,春末夏初薔薇花開的時候,雨水沾濕的空氣中有很好聞的花香
花期不很長,凋零的時候,她和宿仲嶼去操場散步,朱紅的橡膠跑道微微濕,散落很多零碎的花瓣,偶有涼風吹過,柔柔香香地撫過麵龐,廣播站裏放著《藍色多瑙河》,悠揚而愜意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很喜歡倚著冰涼涼的瓷磚看那些叢若隱若現的薔薇
……
石簷住在兩層帶閣樓的房子裏,拒絕了父親跟繼母弟弟住在二樓的建議,住進了空間相對不那麼寬敞的閣樓
下雨的時候她喜歡靠在閣樓的梯形窗子邊看外麵,就靜靜的,聽那樣的聲音
她一向不喜歡下樓和他們一起吃飯,繼母說不上壞,但這樣的關係下,有的隻是客套的熱情和招呼
她像個局外人
他們的餐桌溫馨,她不想參與
雨天的感覺大概像什麼呢
很寧靜,很安心,像天公不吵鬧的灰色呼吸
像是……
像是四季恒溫的粥
想了想,她捧出上午收好在袋裏的畫板擺上支架,扯下上一頁釘的畫布,在調色盤上調出了一種紫調的灰藍色
畫意藏胸,躍然紙上
揮灑間,一尾頗具神態的蝶臥在畫板上,但又並非可以全然打眼認定,蝶翼上的花紋像不交錯的脈絡,細看來沒有邊框拘束,隻是以線的疏密彰顯,漸漸蜿蜒成了很規矩的一些河流走勢狀,每一條線最終又都回到了起點,提筆勾連成閉合,哪裏都算作終點
一尾年輪蝶
看上去馬上要翩然起來的翅膀同外麵蒙蒙的陰天一色
那個人的形容詞總是奇怪又合理,乍聽上去摸不著頭腦回頭細想來卻深以為意
熱食傷骨,冷食傷肺
溫粥剛好
很小心端下來這幅布在初音未來周邊藏櫃的櫃門裏側,她把畫架重新拆下裝好
香山寺,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