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總是做一些稀奇古怪又仿佛情理之中的夢。
她看見自己盤腿坐在城門拐角的一座高台上,低垂著頭,懷裏抱著一把沒有琴弦的琵琶。
漆黑如瀑的秀發用枯木簪子挽起一半,另一半則從肩頭傾瀉而下,藏在那血跡斑斑的琴麵後頭,時不時被閃電照得發亮,模樣看起來很是驚悚。
明明是自己坐在那裏,卻能像靈魂出竅似的看著自己的模樣。
她的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正順著發梢一顆顆往下掉,發絲都黏在白玉一般沒有血色的臉頰上,蒼白的嘴唇布滿溝壑裂痕,應是鮮豔的衣袍都褪了色,像是在這裏坐了許久,又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
因為此刻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城池邊竟泛起洶湧的浪濤聲。抬眼望去,這座城竟然被深不見底的海水圍困,一望無際的海水緊緊裹挾著昏暗的城池,也許不久之後就會將它吞沒。
她拿撥片的手還維持著彈奏時的動作,從巨大的海浪撞擊聲中隱約聽到觥籌交錯交錯。是了,這是為祝酒興而彈的琵琶。她本是坐在宴席上,藏在真絲刺繡的玉竹屏風後進行演奏,常年抱在懷裏的琵琶沾染了脂粉的香氣,伴隨著美妙的樂聲與美酒一同送入聽眾腹中。
高台突然變得很大。衣著華貴的賓客們席地而坐,手裏舉著杯盞,或是在品嚐珍饈,臉上均是饜足的神情,直到人群裏傳來一聲尖叫——一個男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迅速腐化成一具白骨。
骨頭底下滲出深褐色的液體,湊近一看,竟然是每個賓客桌上都有的葡萄釀。那些用來助興的美酒突然就變成致命的毒酒,酒的香氣摻雜著血肉的腐臭味熏的人睜不開眼,時間到這裏便停止了,徒留空蕩蕩的高台和演奏到一半就被定住的琵琶女。
興許是這樣的場景過於滲人,蘇黎忍不住打了個冷噤,映射到夢裏就變成不知何人敲響了銅鍾,聲音大到幾乎貫穿耳膜,尖銳的耳鳴聲使得蘇黎不得不捂住耳朵,緊接著傳來陣陣馬蹄聲,轉眼間高台也隨之煥然一新,哪還有什麼琵琶女,隻剩橘黃色的火焰在燭台上竄動。
蘇黎的視角被轉移到離高台有一定距離的屋簷上。
高台的中間依舊坐著人,似乎是剛才的琵琶女,白玉般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眉眼鼻唇清晰可見,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應該不是同一個人,蘇黎琢磨著。
隔得雖然遠了,卻還是能清楚地看見裏麵的情形。女子的雙膝前擺著一張古琴,那琴有些年頭了,琴頭的穗子都從金黃色變成了淡黃色,更別提上麵黯淡的色彩畫。
她發髻上帶著金玉珠釵,每當她俯下身撫琴時便會輕輕搖晃,可蘇黎並沒有聽見琴聲,連最初那些包裹住城牆的海浪聲也消失不見了。
這座城池很大,隻有高台上點了燭火,那些不同大小的建築方塊蟄伏在黑夜裏,不知什麼時候才會亮起來,仿佛早已被黑暗吞噬,剩下的不過是被吃幹抹淨的空殼。
這是一個詭異的夢。
然而蘇黎卻從未感到恐懼,隻有源源不斷的悲傷襲來,讓人為之落淚。蘇黎本想抬手擦眼淚,卻發現手裏握著一把弓。
四肢也開始變得修長,上麵長出了鎧甲。蘇黎認不出鎧甲雕刻的紋樣,隻覺得做工精致,雖然算不上很細。雕刻的位置也恰到好處,不像影樓租借的那些pvc道具,全是突兀且誇張的裝飾。正感歎時,天好像亮了,眼前是一片平野,覆著厚厚的白雪,她正以單膝的姿勢跪在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