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江屹相處的時間縮短了一大半,他早出晚歸,白天難得碰上一回,成天不見蹤影。江屹沒想解釋,她裝作大方。若不是有那麼兩件事,鬱婉都得認為江屹連晚上也不著家。
她晚上睡覺不大愛穿襪子。江屹在這種小事上拘著她,比如她喝涼白開,江屹便往她杯子裏添點熱水;鬱婉早上起得晚,趕不上大家的早餐,她本人也執持著吃與不吃都無所謂的態度,但江屹依然每天問她明天早上想吃什麼,堅持給她留早餐,總有這麼幾回她晚得過頭了,一睜眼趕上了午飯,那早餐就成了江屹午餐的一部分。
接著就是在穿襪子這件事上,她剛和江屹結婚那陣都是赤著腳睡覺,她腳涼,晚上睡覺便把腳放在江屹的腿中間,暖呼呼的,這麼過了一周,江屹就叫她穿著襪子睡覺,鬱婉當時聽了,心裏特別不服,“嫌我腳涼?拐了個彎說我,真是稀奇。”她嘴巴逞能,襪子還是套在了腳上,晚上也不伸腳往江屹那探。
那會她(他)們年紀小,又剛結婚不久,一個比一個要麵子。
“鬱婉,我腿冷,你挨著我。”他那時候慣會拐彎抹角地說話,倒是也沒多大的氣勢,聲音虛晃晃的。
鬱婉把腳伸了過去,“江屹,這麼喜歡我呢。”她笑著說,語氣得意。
“我教你重說一遍,‘婉婉,穿襪子睡覺對身體好,不是因為我怕冷。’”她盡心盡力地仿照著江屹的聲線。
江屹沒接話,在黑暗中他看不清鬱婉的模樣,躺在一張床上她(他)們甚至隔得有些遠,不過簡單想想也能知道她此刻沒心沒肺的表情,坦蕩、無所謂、戲弄他之後的愉快。
他是個沉默又有趣的人,而他現在的要緊事是千萬不能讓鬱婉喪失對他的興趣,於是江屹揣測叫鬱婉心悅的回答,“鬱......婉婉,穿襪子睡覺對身體好,不是因為我怕冷。”他後悔這個回答了,了無新意。他應當和她對著來的,至少勾起鬱婉的挑戰欲,人不費力得到的東西會太輕易地丟棄。
“‘婉婉’。江屹往後就這麼叫我,還挺好聽。”她側躺,呢喃低語著自己的名字,嘴裏像含了塊糖。
其實和其他人叫起來也別無二致,他的音色也不怎麼出挑,既不是什麼大提琴低沉似的聲音,也和一陣風似的柔和毫不搭邊,極其普通、單調,要是非得揀點什麼來說的話,他的聲音顫顫巍巍的,兩個字念得遲疑,像被什麼東西勾留著,牽絲攀藤著,是雨天的一株細長葉子的草,葉尖上懸著的晶瑩的雨滴,欲落不落,叫人心急,鬱婉一瞬間覺得自己中了邪。
江屹的心落地,結果不算糟糕,他還得到嘉賞,以後可以管她叫“婉婉”了。
鬱婉明明記得她昨夜裏沒穿襪子睡覺,稚拙的報複行為,昨晚她把襪子放在了江屹的枕頭上,不然她也記不得到底有沒有套上襪子。鬱婉躺在床上,她抬起一條腿,直直地看著那隻淺粉色的菱格條紋襪子,真是醜,腳趾頭在空中扭動,像是粉色的塑料口袋裏裝了五條活蹦亂跳的魚。
“傻貨。”她的腿收了回來,低低地罵了一句。
鬱婉起身疊好被子,兩床花色不同的被子並在一起,兩人是蓋一床被子的,多出的被子是江屹前幾天抱來的,這就是第二件小事。
冬天的夜晚寒氣重。天烏黑烏黑 ,月亮被凍住,從天上掉了下來;活著的植株凍得幹脆,沒了韌性;風呼呼地刮,聲音像兩塊冰塊兒摩擦。
江屹攜著冷氣回家,攜著冷氣鑽進鬱婉的被窩,接著被扇了一巴掌,力道不是很重,她迷迷糊糊的,顯然還在睡夢中,輕的含糊的囈語,“江屹,離我遠點,冷死人呢。”
他湊近鬱婉才聽見這句話,然後默默地鑽了出來,拉開兩人的距離,掖好因她抬手扇他而翻開一角的被子,立在床邊有些懊惱,幸喜手電筒被他擱在床頭櫃上,江屹一伸手就能摸到,朝著地麵推開手電筒的開關,手蓋住金屬反光罩,從指縫間透出的一點光指引江屹找到衣櫃裏的一床棉被,比她(他)們現用的這床被子要重,並且不怎麼保暖。
江屹把它翻了出來,怕吵醒鬱婉,他的動作緩慢、僵直,從這個黑夜裏生出的突兀的響聲叫他緊張,他鎖著眉頭,屏息斂聲,不知道的人還得以為他在進行什麼精細的工作,不過是把一床被子搬到床上而已。
他又溜進了被窩,隻是是一床重的、不怎麼保暖的、沒有鬱婉的被窩。江屹仰臥,待他的四肢溫熱,他終於能和鬱婉挨在一起了,多的那床被子被他連推帶攘地轟到床尾,江屹把人往懷裏帶,現在可以睡個好覺了。
鬱婉坐在床沿,一頭栽進被子上,手也不空閑,淡青色小花的被罩讓她弄出褶皺,真是硬挺,怪不得江屹疊得和豆腐塊似的。“傻貨。”她又低低地罵了句,鬱婉很清楚這回她是在罵自己,她決定放棄“拷問”江屹這些天他在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