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遠道而來的朋友。”
“朋友”沈鬱離在心中揣摩著這兩個字。
一定有很多人想做他的朋友。
廣寧王蕭弘手握重兵三十萬,胸有萬千丘壑,縱橫捭闔,決勝千裏。
他坦然相待,對她和盤托出,究竟是出於強者對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還是出於對朋友的信任與義氣?
或許兩者兼有,又或許還有其他什麼。她仍是看不懂他。
“該回去了。”他說。
為軍馬的事情折騰了一宿,又吹了一夜北風,不知不覺,天邊那輪彎月已經西沉。
黎明前正是冬夜裏最冷的時候,蕭弘把她拉上了馬,忍不住側過身去低聲咳嗽。
他壓抑著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她卻還是察覺了。
想起來蒼州途中無意間聽到程老軍醫說過的話,沈鬱離轉身就想把披風脫下來還給他。
“我不冷,你穿著。”
蕭弘不由分說把她按住,“離蒼州大營不遠了,再亂動你會從馬背上摔下去。”
不冷才怪!她耳朵都凍麻了。早知道北地夜裏這麼冷,她肯定自己多穿點再出來。他肩上垂下的發絲墜在她臉側,柔軟而冰冷,隱約帶著烈酒和镔鐵的氣息。
“不能喝酒還要硬喝?”沈鬱離蹙眉回頭看他。
他的側臉在月色下微微泛著蒼白,舒展而英挺的眉像是遠處延綿的雪山,那雙眼睛籠著無盡夜色望向遠方,天地寬廣仿佛都納入其中。
那真是一雙長得極好的眼睛。她失神了一瞬,又倉促地收回視線。
“是不喝,不是不能喝。”蕭弘輕聲辯解著打馬向前。
墨麒麟踱了幾步,撒開蹄子奔騰起來。沈鬱離不再言語,心中暗道這人還真是嘴硬,明明就是一副不能喝的模樣。
說是不遠了,等他們回到蒼州大營,天都已經大亮了。其他人早已先一步回到了營中,連那匹戰馬都已經被帶去了軍馬場。
一路迎著日出的方向縱馬飛馳,幾次聽到蕭弘隱忍著悶咳,沈鬱離心裏七上八下的,也沒顧得上去看雪原上旭日初升的美景。
來蒼州途中他舊傷反複,發起高熱,還冒著雨從山匪手中救了自己。
她不想再累他受凍,在院門前下了馬,不等回屋就脫了披風,也不管他願不願意,迎風抖開就往他肩上一罩。
蕭弘愣了一下,低頭淺笑,“快回去吧,外麵冷。”
沈鬱離默默點頭,也不說什麼,轉身走進院門。
磬兒枯等了一夜,見到她的身影立馬就奔了出來。
把小公主拉進屋裏遞上一杯熱茶,她連忙問:“公主這一夜去哪了啊?左等右等等了一晚上才回來,可是把磬兒嚇壞了。”
眼見磬兒一張小圓臉幾乎要皺成了個苦瓜,沈鬱離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想想這一夜,又不知該怎樣說給她聽,隻好睜眼胡說。
“我就出去看……看雪……看月亮。”
“大半夜不睡覺去看雪看月亮?”
磬兒眼神茫然移向窗外,繞了個圈,又轉了回來,“和廣寧王一起?”
還沒等沈鬱離說什麼,磬兒忽然神色一變,“公主莫不是……悟了?”
沈鬱離忽地有些不大好的預感,“悟……什麼?”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看雪看月亮。”
磬兒掰著手指頭邊說邊數,“果然啊!食色,性也。滾滾紅塵之中哪有幾人能夠立地成佛?連公主也不例外啊!”
沈鬱離被她閃著星光的小眼神看得渾身一抖,“磬兒你最近都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書?”
“才不是亂七八糟的書。”
磬兒伸出一指左右一搖,“鳳如居士的《桃花夢》。寫得那叫一個纏綿悱惻,婉轉曲折,引人入勝,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