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在我眼中是個遠離塵囂的地方,安靜沒有悲傷。
黃昏坐在太湖邊上看師父練劍,看被晚霞映紅的湖麵。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看那倒映在水中舞動的孤影。這些種種構成了我的天堂。
我是若蘭,我和我的師父住在太湖小島的茅屋中。我不知道師父的姓名,他曾經是誰,我隻知道他把我從斷壁殘垣中帶回來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我唯一的依靠。
他是我的師父,一個很安靜的男子,喜歡安靜的坐在湖邊吹簫,喜歡在黃昏舞劍,喜歡獨自在茅屋外對著湖中的月影酌酒。他不喜歡喧囂,所以才會在這裏安家。這裏雖稱不上與世隔絕卻也別有洞天。
自我隨師父在此安家那日起我從未離開過。
我們的住所很簡單,分內外兩間,裏麵的那一間是我的閨房,有一張溫暖舒適的床,有一張妝案,是我十六歲那年他送我的,還連帶著一些簡單的胭脂和一隻珠釵。看得出他是不喜歡濃妝豔抹的華麗女子,外麵是他的臥房,有一張簡單的床榻,一張桌子和一些書。
他送我的那隻珠釵很精致,是用十二顆小珍珠嵌成一朵花,花中間是一顆大珍珠,晶瑩剔透,光亮無痕。我每天都會將它擦拭得一塵不染,輕柔地撫摸它,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回釵盒中,看它躺在那像一個熟睡的嬰兒那般白皙,不著痕跡。
師父很少說話,有事也隻是輕喚一聲“若蘭”。對我的任性撒嬌也從不理會。他教我劍法和輕功,卻從不讓我觸碰他的簫,也不讓我碰他那視若珍寶的簫墜——一隻翡翠鴛鴦。他經常握著它,獨自說話,而那些話是那時我所不能懂的。
“鴛鴦不都是一對一對的嗎?可為什麼師父這裏隻有一隻,另一隻在哪?”自我懂事開始就不停的問我自己。
為什麼他看我的眼神總是那麼悵惘,那樣略帶憂傷。我不明白,擁有這種眼神的人又怎會是一個冷漠的人。當我漸漸長大,才明白。他的熱情已經被他的冷漠所掩蓋,日漸消散。可他卻是真的關心我,隻是不善於表達。在我與他相伴的十二年間,我對他的了解太少了,就算時至今日我也不能完全了解他。
他太神秘,太遙遠了。
我這三十年的生命已經經曆了太多太多。說起來就好像天方夜譚般走遠了,那隻珠釵始終躺在盒子裏,每天被我拿出、放下。而我真正可以握緊的就隻剩下這柄皓月劍。
經過這麼多年的輾轉、漂泊、顛沛流離我又回到了這裏。
如今我的劍法已經不像當年那樣青澀了。沒有人能從我的手中將它奪走,除了他。
這裏的景致和從前一樣,岸邊依舊是那片樹林,那裏埋藏了我太多快樂的回憶。茅屋依然立在湖中的小島上,看上去更加破敗了。站在湖邊遠遠望著我曾經棲身十二年的地方,不,應該說是家,那是我的家啊。
看著看著,眼淚竟悄然滑落,無聲無息。那些過往竟又一幕幕浮現。
他在屋前,正在練劍,躲在樹後的我便會悄悄探出頭,去欣賞這劍舞夕陽亂的一幕。當然,這種雕蟲小技又怎會瞞過他。他漸舞漸遠,最後消失在我地視線裏,望向四周,皆無。
“你躲在這裏幹什麼?”
一個不摻雜任何感情的地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小動作被發現了的我很害怕,我怕的不是他的責備,而是他無關痛癢的表情和他沒落的眼神。可當我轉身看到他看我憂傷的眼神時,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所有的害怕瞬間消失了。
他將手中的劍遞給我,沒有說什麼。我知道他想我舞他剛才舞的那套劍,我接過劍走出樹蔭,舞了起來。雖不及他那般自然流暢,倒也不差。
突然,他一個飛身,便將我手中的劍奪去,背對著我,道“你最好還是先學會拿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而那聲音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到我的耳畔。隨後他扔了一柄木劍,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使勁搖了搖頭,想把它們從我的腦子裏甩出去,可越是這樣,往事就越是清晰。
他又坐在湖邊,手裏握著那隻鴛鴦說著醉話。他的臉在月光下更顯憔悴了。我縱身一躍,踏水而去,輕盈如蜻蜓點水。這是師父教的。他覺得隻有我會輕功才不會浪費這裏的景色。這些年雖是漂泊卻也沒有荒廢。
現在他就站在我麵前,他竟然也會流淚,我伸手想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可是為什麼我的手剛剛觸碰到他的臉,那些往事卻在一瞬間消失。我的淚被吹落在風中,一切不複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