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冬天,雲南。
阿措打算殺個人。
她從後視鏡裏瞟了幾眼那個年輕人,像一片羽毛似的飄在後座上,毫無知覺地發出輕微的呼吸聲,“喂,你知道我要把你帶去哪裏嗎?”
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那瓶混著足量安眠藥的飲料,是阿措看著他灌下去的。
阿措在心裏將他比量了一下,他應該比自己高出不少,瘦長的身體塞在麵包車裏顯得有些局促,但他臉的輪廓和比例仍屬於少年,這讓他顯得比他實際要纖弱得多。
車子早已經遠遠駛出了小鎮。
冬日的夜空,是墨藍色的,細碎的雪花在車燈裏舞著,固執地撲到擋風玻璃上,阿措騰出一隻手,從口袋裏摸出電子煙,深深吸了一口。
一股葡萄的甜香味,瞬時填滿了狹窄的車廂。
阿措扯了扯衣領,好似這樣就能讓無路可走的情緒有個出處。她即將殺死這個蒼白的年輕人,這個事實讓她的臉罩在一種危險的平靜中。
車後座上的男子輕微抽搐了一下,也可能是車身顛簸帶來的,可阿措的後背立馬就感知到了,她的眼睛再次瞟向後視鏡。
毫無征兆地,與年輕人的眼睛撞在一起了。
阿措的心,為這雙眼睛哆嗦了一下。
以前聽人說過,當你從平麵鏡裏看見別人的眼睛時,別人也可以從平麵鏡裏看見你的眼睛,因為光反射時光路是可逆的。
所以,阿措的哆嗦也落進了年輕人的眼睛裏。但是很快,阿措就恢複了鎮定,那是一雙沒有任何驚恐和憂慮的眼睛,他甚至還對阿措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那對漆黑的大眼珠子跟瞎子一般超然,是任人宰割的溫良。
“趙雲?你醒著?”阿措喚了聲他的名字。
名字的主人對此毫無反應,隻是茫然的眨了幾下,又重重地闔上眼皮。阿措想他也許用了假名字。當然是假名字,就跟阿措並不是一開始就叫阿措一樣。眼下做著下藥殺人勾當的女人是阿措,跟以前的她毫無關係。
兩個小時前,阿措的車就停在車站的出口。
她倚靠在車門前,一口接一口地抽著葡萄味的電子煙,她手指頭的動作比自己混亂的內心顯得從容得多。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車站零星吐出幾個遊客,有兩個背著包的女學生拿眼睛在司機裏搜羅一圈,最後落在了阿措身上,她是個女人。現在人販子裏麵也有不少女人,女學生們選擇她倒不是覺得她完全沒有危險,但跟男性相比,似乎她的害處輕了不少。
阿措卻看都沒看她們,隻說不走。
女學生們無可奈何,隻好上了一輛殷勤駛到她們腳邊上的出租車,泄憤似的將關門聲甩給阿措聽,阿措木雕般充耳不聞。
等到那個梳著長馬尾辮、瘦高蒼白的男子孤零零地從車站走出來時,她慵懶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鬆弛的脊背發生了極細微的變化,向上拔了拔。
阿措告訴自己,別把急切寫在臉上,你都等了六年了。
那年輕男子明明已經有了副成年人的身子骨,眼神卻是少年的,他看起來像隻失途的狗崽子,脖子在墨藍色的夜空四處拗著,刺骨的涼氣一根根紮進他身體裏,他眼睛極慢地眨了一下,又一下,疼痛滯後了幾秒般的遲鈍。
阿措拿眼睛漫不經心地看過去,男子蒼白皮膚下,遲疑地浮起一個禮貌性的笑意,是學生式乖巧的笑,這個笑從他的嘴角爬到顴骨,即將進入眼睛裏時,阿措將頭調轉去了別處。
沒有著落的笑僵住了,主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發它。
阿措抖了抖肩膀,對著冷骨釘釘的夜空吐了一口煙圈,等霧氣全失了形狀,她才回過頭,接住那個即將墜落的笑,對他咧嘴飛速地笑一下,下巴頦仰成好看的角度。
年輕男子立馬確認無疑地回給她一個笑。他的笑容是浸透了整個眼球的波光粼粼,跟俊秀力挺的鼻梁互相矛盾著,在少年與男人之間來回切換。阿措就在這笑的一瞬,迅速將他臉上的每個細節都好好打量了一遍,就連隱藏在眉尾的一道細長的疤痕,也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