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嘉州(1 / 3)

雪花,大片大片地墜落下來。

漫山遍野的白,好像眾生皆被吞噬。

唯有一點墨色,在山路上疾行。

他終於找見了宋雨陌。

她一身雪色,回眸瞧他:“你怎麼也跟來了?”

“今日大雪,山路難行,雨陌,你……”趙朔陽勸道。

“你救我一命,我理當還你一件恩情。”宋雨陌轉身邁開了步子,錦州時疫仍未平息,所需最後一味藥材便是長在蛟龍山脈上的赤炎果,蛟龍山脈位於大商肅州境內,山脈連綿不絕,是一座天然屏障,向東是大商,向西是西梁,山脈中有一座火山,名為赤焰山,遠眺整座山安和而莊嚴,半山腰有雲霧繚繞,雲霧之下草木葳蕤,雲霧之上白雪皚皚,而在赤焰山頂,這座火山口的邊緣,長著一棵黑色的樹,隻有樹幹沒有枝葉,百年結一果,便為赤炎果,此果生於火山口,是天底下至陽至熱之物,有起死回生的奇效,而每次果實成熟時,亦是赤焰山岩漿噴發時,幾百年來,所有去采摘赤炎果的人都有去無回,屍骨無存,大概是被岩漿深深埋在了地下。

“我知道。”他跟上她:“但你大傷未愈,不應再來此苦寒之地。”

她腳下一頓,若是從前,她身輕如燕,這等山頭,不過三炷香的功夫就可以登頂,如今她走得很吃力,才過半山腰就已經精疲力竭,長喘一口氣:“時疫一事,刻不容緩,再說赤焰山很快就要噴發了。”

腳下的積雪已經開始有了融化的跡象,突然地麵一陣晃動,宋雨陌站不穩,他趕忙過去扶她,他們抬頭望去,山頂已有氣體緩緩噴出,飄向了更遼遠的蒼穹。

“要再快些了。”她站穩,又繼續前行。

去往山頂的路上,已經躺著很多新鮮的屍體,看起來他們都是為了赤炎果而來,尚未登頂,便開始廝殺死於半路,而在赤焰山頂,那棵漆黑的樹下,兩個人也正打的難舍難分,樹上的赤炎果紅彤彤的,看起來和普通的果子沒什麼差別,但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人為了拿到它而失去性命。

中年男子的劍被砍斷,手中沒了武器,隻能閃躲,漸漸落了下風,眼見黑衣人的大刀橫掃他下腹,他隻能一直往後退,直到退到趙朔陽和宋雨陌身後,那刀也直衝趙朔陽麵門,趙朔陽使出手中玉簫抵擋,黑衣人竟被他內力震退了幾步。

身後是火山口,裏麵流動的熔岩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再往後一步,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他往前挪了幾步,才去看趙朔陽,瞧著他的麵容青澀,心中一驚:“少年人年紀雖輕,內力卻如此渾厚,他若插手,我一對二毫無勝算。”便開口嗬斥道:“年輕人,休要多管閑事!”

而他們糾纏間,中年人已經蹲下時拾起地上的弓,搭上箭,黑衣人瞧見,便一挪步,閃到宋雨陌身邊,一柄劍橫在她頸上,壓出一道血痕,那黑衣人拖著她:“放下你的劍,不然我就殺了她!”

中年人聞言輕蔑地笑了笑:“你以為她是我的什麼人?我管她生死做什麼?”

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趙朔陽飛身過來,想抓住那支箭,但還是晚了一步,箭衝著宋雨陌疾速而去。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經射出了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更快,它打偏了第一支箭,然後精準地射中了黑衣人的眉心。

黑衣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向後倒了下去,掉進了火山之中,如曾經前赴後繼的萬千人一樣,被滾燙的岩漿瞬間吞噬,屍骨無存。

趙朔陽扶住宋雨陌,她虛弱地靠在他身上,冷聲問:“你和沈卓爾,是什麼關係?”

“沈卓爾?”中年人念著這個名字,然後說道:“那個小孩兒?”

“不是小孩子。”她道。

“是了,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已經長大了。”他麵上竟浮起一絲笑意。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那麼,你和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反問她。

她和沈卓爾能有什麼關係?她半晌才回答:“自然是敵人。”

“不死不休的那種?”他又問她。

“還是死生不複相見吧。”她自知自己鬥不過沈卓爾,隻一次僥幸逃脫,絕不能再入地獄。

“若是這樣,你又何必在意我與他是何關係呢?”男人笑著指了指趙朔陽:“該我們打一場了。”

宋雨陌沒有攔他。

“我知道你,”但沉默許久的趙朔陽開了口,他說道:“你這樣的神箭手,古往今來,唯有一人,百裏九騁。”

男人不置可否,揚唇譏諷道:“所以,不是偶遇,而是有意。”

“並非有意,而是有緣。”趙朔陽一字一頓地說。

男人不屑一顧,瞟了一眼赤炎果:“有緣個屁!以性命涉險來此山中的人,都是為這個果子罷了。”

“錦州時疫,百姓受苦,哀鴻遍野,而解時疫之難,唯有這顆赤炎果。”趙朔陽躬身行禮:“我不願以性命相搏,還請百裏兄割愛。”

“拔劍吧!”百裏九騁拾起剛才那黑衣人落在地上的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朔陽似乎是別無選擇,他回頭看了一眼宋雨陌,說道:“我的這位朋友身子弱,若我敗了,還請百裏兄護她下山。”說完,足尖點地,身形暴起,劍已出鞘。

劍鳴聲、風聲和火山口中的轟轟聲混雜在一起,已經有碎石從火山口中彈出,宋雨陌被濃煙嗆得咳了幾聲,趕忙捂住口鼻,瞧著他們倆你來我往,一招接一招,百裏九騁畢竟年長數歲,很快就占了上風,步步緊逼。

“刺他左膝蓋!”宋雨陌喊道。

趙朔陽改了打法,劍劍直奔百裏九騁的左腿,左膝蓋確為百裏九騁的刀法破綻,很快就被趙朔陽刺中,單膝跪地,又接下趙朔陽破空而來的一斬,他忍痛起身,蓄力一躍,手中刀隨他身形劈下,趙朔陽內力注入劍身,硬生生接下這一刀,手中劍卻不堪重負,折了兩段。

“少年人好深厚的內力!”百裏九騁不禁讚道。

“好快的刀!”趙朔陽也讚道。

二人相望,竟生出了幾許惺惺相惜的情誼。

趙朔陽握著手中玉簫,也學著百裏九騁剛剛的樣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兩個身影又糾纏在一起。

耳畔火山口的隆隆聲愈發震耳,濃煙更甚,山體也跟著搖晃起來,山頭的積雪已盡數融化,化成一條小河,沿著低矮的溝壑流到山下去。

宋雨陌被嗆得已經看不太清他倆,但還是吃力地喊道:“刺他水分穴!”

百裏九騁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也隨山體一起搖晃,倒在了樹下。

趙朔陽身上的好過不到哪裏去,衣服破口下,是血淋淋的傷口,他倒吸一口涼氣,奮力騰空而起,摘下了染血的赤炎果,又跑過去扶起宋雨陌:“我們回去吧。”

百裏九騁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氣,朗聲笑道:“來不及啦!有你們兩個陪我一起,黃泉路上定不會寂寞!”

大塊的礫石開始從火山口中噴射而出。

地動山搖。

百裏九騁閉上眼,等著礫石砸中自己。

而趙朔陽一管玉簫甩過去,為他擋住礫石,頃刻間,火光四濺,玉石俱焚。

百裏九騁聽見聲音,睜開眼,趙朔陽已來到他身前,源源不斷的內力從他掌心傳來,少年的表情堅毅而平和:“我們帶你走。”

宋雨陌拿起他的刀,開始瘋狂地砍那棵樹。

等她終於砍斷那棵樹,百裏九騁的內傷也好了七七八八,三個人合力把樹幹推進河裏,一起抓著樹幹,隨河流飄向下遊。

暗紅的岩漿在滾滾黑煙的裹挾裏終於噴湧而出,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向四周層層的壓去,燒得通紅的岩石被推到高空又疾馳落下,在煙幕的空中留下千萬條火紅的劃痕。

相繼醒來時,他們三個已經飄到了山腳下的赤焰湖岸邊。

三個人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卻也是劫後餘生,相視一笑。

傷勢最輕的趙朔陽出去找吃食,留下宋雨陌和百裏九騁二人背樹而坐。

“你沒有一絲內力,卻能看懂我的劍法。”百裏九騁不由追問道:“你師承何人?”

“師門有令,行走江湖,不可透漏家師姓名,免得為師門招惹是非。”她漫不經心地回答。

“師門規矩這樣有趣!”他八卦道:“一定是逍遙七島。”

她一時語塞。

他瞧著她這模樣實在有趣,又打趣道:“逍遙七島最喜歡搞這些幺蛾子,什麼不問世事、不涉朝堂……但是教出來的弟子,沒有一個聽話的!”

她的表情冷下來:“前輩請慎言。”

“你以前也應是個劍術高手,怎麼現下淪為這副模樣?”

“我想起了,是沈卓爾嗎?”他一提到沈卓爾,就看見她眼裏的濃濃恨意:“看你這表情就是他害得你如此了。”

“也不全怪他。”她悵然道:“是我自己去碰了那柄劍。”

“浴雪劍?”他恍然大悟,又說道:“你的內力和經脈都是被浴雪劍封住,長久下去,經脈俱斷,你可就活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