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力般的跪坐在地,滾燙的淚珠大滴大滴的落在他的前襟,形成一團蜿蜒的水漬。
他狀若癡傻的抬起手臂,牙齒毫不留情的咬下去,鮮血溢出,順著他潔白的手腕緩緩流下,滴在地上,零落成泥。
月光穿過稀疏的花樹照在兩人身上,光影斑駁,慘淡如霜。
虞嬌棠緊抿著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恨,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想要殺人,鋪天蓋地的仇恨好似將她整個人席卷。
她好恨,恨皇帝的殘忍,恨這萬惡的世道,更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之人受辱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蜷縮著身體,蒼白的唇染上嫣紅,風揚起他額前的碎發,眼神空洞蒼涼,整個人如同珍貴的琉璃玉器,稍碰即碎。
她壓抑著情緒緩步上前,微彎下腰,雙手捧起他的臉,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阿玉,你我二人是天地祖宗見證過的夫妻,生當同裘,死當同穴。”
他呆滯的掀起眼皮,月亮在她鬢邊,卻絲毫不及她耀眼,她用袖口為他拭去臉上的淚痕,扯起嘴角,笑中帶淚,“我這就來陪你。”
他懵然回神,費力的調動舌尖,“不,不,不要……”
她徐徐直起身子,風吹裙帶,墨發飄動,他看著她的身影,隻覺得她身上似有煙霞輕籠,如夢似幻。
他欲從地上站起,卻腳下發虛,整個人癱軟在地,他崩潰的搖著頭,喉間發出痛苦的嗚咽,強撐著無力的身子爬到她的腳邊,卻隻抓住她垂落在地的一截裙帶,“嬌嬌,求你了,不要拋下我……”
他渾身抖得厲害,淚水簌簌落下,“我隻有你了……”
虞嬌棠依然無動於衷,她後退幾步靠近河邊,耳邊響起裂帛聲,裙帶斷裂,溫庭玉的手停在虛空中。
她整個人向後仰去,直直跌入湍急的河流中,他扶著橋欄站起來,目眥欲裂的喊道:“嬌嬌!”
他毫不猶豫的跳入水中,河水冰寒刺骨,反倒減緩了千合香發作帶來的燥熱,在水麵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水波吹動他墨色的長發,在看到虞嬌棠的瞬間,他的眼睛陡然有了神采。
朝著她遊了過去,抓住她手腕時,他見她纖軟的睫毛垂落,底下是細碎的柔光。而後水波大了些,衣擺與長發紛飛,於昏暗之中再也看不清她的側臉。
二人浮出水麵,明月當頭,如獲新生。她用雙臂攬著他的脖頸,眼底滿是期待,“記起來了嗎,神仙姐姐?”
在她開口的瞬間,塵封已久的記憶湧上心頭。
八年前的上元燈會。
那個失足落水的小女孩。
被他救上來後喚他“神仙姐姐”,拉著他的衣服哭嚷著喊餓,他無奈趁著轉身的間隙將自己胸前的兩個包子掏出來遞到她的手中,她道過謝後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吃完東西躺在他的腿上央請他哄她睡覺,睡前拉著他的衣袖一遍遍的問是否還會再見。
原來是她,竟然是她!
記起來了,都記起來了……
他從未想過,二人之間竟還有這樣一段淵源,初識於永安三十六年,城北觀音廟外,二人素不相識,他仗義出手救她性命,本以為是日行善舉,卻不想是緣定天成。
他暗自喟歎,哪有什麼陰差陽錯的賜婚替嫁,不過是命運早早的為二人譜寫好了姻緣簿。
自家族覆滅後,他本以為自己如沙如礫,某天死在宮中的角落也無人在意,可眼前這位堅韌的小姑娘,在他身陷囹圄時,年複一年的在菩提樹下祈願他能平安順遂,終得上天保佑,盼來了二人的重逢。
他攬著她的腰身,俯下身吻住她的唇瓣,“竟然是你,嬌嬌……”
她別過臉,語氣中夾雜著歉意,“神仙姐姐,我很抱歉,沒能在相見的第一眼就認出你。”
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廝磨,“還以為今生不會再見,總覺得遺憾,未曾向你親口道謝,多謝你當年救了我。”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