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十萬大山當中,一條蜿蜒洶湧的大江奔騰而過,猶如巨蟒長龍,綿延數千裏。在這條大江接近源頭的地方,則是連綿的山峰和密林,險峻奇絕,人跡罕至。而就是在這種應該杳無人煙的地方,卻坐落著一個小小的村莊。
幾十座土房石屋散落在兩座山峰之間平坦的樹林當中,有一些房屋已經年久失修塌了多半邊,剩下的完整一些的也是多有破損,從天上透過樹冠望去,宛若一座座數百年無人打理的墳墓。從這死寂的村子往上數裏的距離,有一戶坐落在峰腰的院子。五間青石房間背靠山體,數十米長的人高圓木樁圍成了一個寬闊的院子。院牆兩邊高樹參天,樹冠推擠著樹冠,密不透風。院子中靠大門的地方左邊有一顆粗壯高大的桃樹,樹體上有數道焦黑的深痕,這些深痕有的在粗壯的樹幹上入木數寸,有的直接斷了樹杈,一陣山風吹來,隻有幾朵凋零而倔強的花朵輕輕搖晃。院門正對著的幾十米外的地方是陡峭的懸崖,懸崖下方奔騰的江水由於懸崖兩側石壁的擠壓激蕩而過,時時翻蕩著數米高的浪花,轟隆聲沿著懸崖兩側直衝天際。
江水奔流不休,夜幕彌漫而落。此時的右側第二間石屋內,燃起了一點暖黃的燈光,燈光透過木窗的縫隙射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要與這噬人的黑夜爭鋒。屋內,一位年輕婦人身著勁裝,肩披裘氅,似是從古時走來,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她正伏在案上借著油燈的光亮在寫著什麼。婦人的臉龐秀麗卻又棱角分明,在油燈的光暈中透著幾分蒼白,隨著書寫的速度越來越慢,婦人臉上的悲戚也就越濃,伴著一滴眼淚的落下,手中的筆也就此停住,呆坐了一會兒,她合上了案上書寫的冊子,目光落向了床邊的搖籃之上。
這個搖籃跟常見的搖籃不一樣,兩頭尖尖,搖籃身全是光溜水油的木板,就像一隻小小的船。搖籃內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兒正在熟睡,嫩嫩的手指含在胖嘟嘟的小嘴之中,一點也察覺不到母親的悲傷。“莫怪為娘”婦人突然咬緊了自己的嘴唇,四個字仿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的平複著心緒,來到案邊,拿起了冊子,繞過伏案,是一堵玄青色石牆,在一人高的地方,卻有一塊色澤略深的印記,左手掌用力一按,一道石門隨著摩擦聲緩緩打開。
再出來的時候,手中的冊子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左右胳膊肘上挎著的兩個大大包裹,而右手之中則是一個長約一米的長形布袋。帶著包裹布袋從屋內側門來到了中間的石屋。這間石屋十分空曠,隻有一張大大的供案擺在靠牆的地方,供案上,數十個牌位如階梯一樣從上至下排列,每層都有數個,隻有最下邊的是孤零零的一個牌位。在整個供桌的上方,懸著一塊燙金牌匾,上書“鎮魔威伏”四個大字,不知出自誰人手筆,氣勢雄渾。婦人如水的目光掃過一個個牌位,最後停留在牌匾上的時候,夾雜著悲戚的溫潤被鋒銳與恨意取代!
“一塊破匾,哄著數代人陪葬!不若今夜放手一搏,成敗皆歸天意”婦人語若寒冰。牌位上幾層中的一些突然間好像微微抖動了起來,仿佛對婦人的這句話十分不滿,啪的一聲,婦人一掌拍在供案上,居然在這厚重堅硬的檀木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手印。“我是來告訴你們決定的,不是來征求意見的!今日我若僥幸為連山報仇,便帶孩子離開此處,讓他以後過正常人過的生活;若不幸落敗,便和他同歸這滾滾龍江,總好過他長大繼續當這棺材釘子!”言罷,屋內再無異響,唯有屋外龍江咆哮奔騰。
婦人將兩個大包裹搬到懸崖邊上,再回來將油燈挪至供桌之上,伸手拿起了最下麵的那個牌位,貼在臉上輕輕摩挲了半晌,在牌位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進屋抱起搖籃,出屋,關門落鎖。在路過院裏的粗壯桃樹的時候,她不禁停下了腳步,伸手輕輕的摸了摸花瓣,然後頭也不回的直奔懸崖邊。
懸崖邊上,婦人解下裘氅,將嬰兒緊緊地包裹了起來,露出一身勁裝。然後盤膝坐在石頭上,右手輕輕撫摸著嬰兒的臉龐,嬰兒不哭不鬧,婦人不動不語。旁邊一塊凸出的巨石上,一道滑索直插對岸崖壁中腰的大洞之上。大洞的洞口寬約兩丈,洞的上沿向兩側彎著長出兩棵樹木,下沿凸出的一塊岩石被人打磨的平平整整,在微弱的星光下,就像長著獠牙張開巨口的遠古猛獸。婦人掏出懷表,借著微弱的星光查看時間,已經快到子時,如果仔細聽,在隆隆江水聲的遮蓋下,低沉的嘶吼咆哮之聲隱隱從黑洞裏傳來。搖籃裏嬰兒已經醒來,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尋找那熟悉而溫暖的麵孔,卻隻能隱約的看到一個輪廓,然而小臉上手指傳來的溫度一如既往的溫柔。婦人輕輕摩挲著嬰兒胖胖的小臉,那決絕的心也開始有了動搖,她有一股衝動想要帶著嬰兒就此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哪裏都行,管它什麼家族遺訓,一方太平。可丈夫的死卻如一根刺進心髒的刺,錐心的痛,而隨著這痛湧出的是滔天的恨意,她恨這該死的村子,恨這狗屁的遺訓,恨讓丈夫身死的魔物,她也恨自己,這兩種相悖的感覺簡直要將她整個人撕裂。仿佛呼應著她激蕩的心緒,嬰兒的頭頂、眉間、咽喉一直到會陰處七股若有似無的能量也浮於體外, “十四魄,脫胎不消,若無你,又怎麼能引出那個東西為你父親報仇”婦人的恨勝過了她的愛,或者說這也是愛,對於她丈夫的愛。嬰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山洞那邊嘶吼聲好似應和著嬰兒哭聲也越來越強,子時已到。
婦人起身將兩個大包袱順著滑索蕩了過去,隨後抱起搖籃,單手拉住滑輪,腳下一磕岩石,若飛鳥投入獸口。到了洞口,洞內的嘶吼更加清晰,而婦人卻如聽不見一般,自顧自的開始準備。先把嬰兒的搖籃放置在洞口內側,接著便解開兩個大包袱,從其中一個裏掏出兩隻短柄的火把,點著之後插在兩側的牆壁上,借著火光布置了起來。隻見她從包袱裏拽出一張略小的圓形扁平法台放置崖口的平石台之上,上麵再鋪一層七彩布,布中夾著一道銀色的引符。又取出五枚方形大印,每枚大印皆為拳頭大小,上麵鐫刻著繁複的法文和圖形,印下凸出尖銳若釘的一塊椎體。五枚大印均勻的擺放在圓形法台之上,婦人口中含混之語不絕,隱隱聽得“神宵九重,去地萬裏…..”左手劍指扶印,右掌發力,將五枚大印全部釘在法台之上,再取一金鼎香爐置於法台中央。之後又從包裹扯出一個十寸長的圓柱木桶,在木桶裏撚出五隻粗香。一般的香多以黃色為主,後來又有暗紅色等寥寥幾個顏色,這五隻粗香卻是深紫的顏色且外表隱有光暈。燃了五隻粗香,婦人盤膝於法台之前,將香扇形插入香爐:“五行為引,燃香落令,契告九霄,速備雷霆,赦!”隨著赦字一出,原本飄散的五道香煙在崖風中直唰唰的向著懸崖上的夜空而去,若通天之引,而高空翻滾起了厚厚的雲層,漸漸遮住了僅有的星光。做完這些,婦人緊了緊貼腰的皮袋,來到嬰兒的搖籃旁邊,手指掐訣一點嬰兒的肺部,再抓起一隻小腳,狠心一拍,嬰兒立馬大哭了起來,隨著哭聲,身體上又開始湧現七道氤氳的能量,向著洞內飄去。左手抓起短柄火把,右手握起一米多長的布袋,婦人向著洞內深處走去。
洞內縱深二十多米後,地勢開始向下,沿著斜坡又走下十餘米,是有大概兩個籃球場大的空間,漆黑如墨,隻有這一隻短柄火把的光亮。婦人用火把點亮了牆壁數個銅火盞,隨著一盞盞火焰的竄起,整個洞內亮若白晝,十九口棺材立著鑲嵌在四周的石壁之上,而靠婦人右手邊最近的一口棺材油彩仍新。婦人的目光在這口棺材上停留了十數秒,便抬腳走向中間。而在整個深洞內部的中央,有一個數米寬的圓形井口,低吼聲就是從這裏傳來,現在離得近了,吼聲清晰如雷。來到巨井的邊沿,婦人站定腳步向下看去,井深數十米,最底下目力不及的黑暗深處江水翻騰奔湧。就在離井口六七米的地方,十根兒臂粗鎖鏈吊著一口巨大的銅棺,在鎖鏈和銅棺的鏈接處並不是鐵環,而是鎖鏈與銅棺直接鑄在了一起。銅棺之上,縱橫交錯著二十七道紅漆,正麵層層疊疊的貼了幾十道符咒,從上而下三列,下邊壓著上邊,新的壓著舊的,每一張被壓的舊符都留出了一個符頭。從棺頭到棺尾,七枚小小木釘呈類似勺子的形狀釘在棺蓋之上,木釘露在外麵的部分僅有一點點,猶如七隻死掉的螢火蟲。隨著嬰兒那七道能量緩緩飄來,銅棺內的嘶吼開始暴躁了起來,低吼一聲接著一聲,銅棺也開始狂亂的搖晃了起來,帶著十條鎖鏈嘩嘩作響,仿佛困獸欲破籠而出。婦人的眼神愈發的冰寒,隻見她從皮囊外纏著的紅線給解開來,又從皮囊摸出幾張紫色的符紙分別捏按在了紅線之上,那符一遇紅線便如強力的膠水給黏住了一般,牢牢的貼在紅線之上。把紅線在井口攔了一個叉形,婦人便退後七步,靜靜的站在那裏,她在等著銅棺裏的東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