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陳青去機場的那一天,晴空萬裏,是個適宜飛行的好天氣。托運了行李,換好登機牌後,我坐在陳青身邊,位置和十年前一樣。看向身邊的陳青,和十年前一樣好看的眉眼,鬢角卻已經斑白了。十年裏,我們曾無數次這樣並肩坐著,我也曾無數次這樣看向身邊的陳青,卻是頭一次沉默。十年裏我們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每次在一起,語言無需醞釀就會滔滔不絕,好像永遠都說不盡,但此刻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囑咐的話說過很多次了,每次我絮絮叨叨的講,陳青都會安靜的聽,然後笑著說“好”;生活裏的瑣事,在這個機場裏說,顯得不合時宜;而感情,不用再說,我知道陳青都懂。突然好奇,此刻並肩坐著安靜的我們在旁人的眼裏會是什麼關係。朋友?不像,朋友應該會笑著聊天,會握手告別。戀人?似乎也不像,戀人大概會擁抱甚至會痛哭,不像我們這般平靜。十年前初見時,我們是陌生人卻不像陌生人;十年間,我在不同的階段盼望過和陳青一切美好的關係,朋友、戀人、知己、夫妻。。。。。。但十年後的今天,陳青成了我生命裏唯一一個無法定義的人,我們不是夫妻、不是戀人,也並不是知己和朋友。他是陳青,隻是陳青,我愛了十年的陳青。
2014年春天,我24歲,是進入北清大學數學係讀博士的第一年。在一場學術會議上,我第一次見到了陳青。那是我參加的第一場學術會議,早早到了會場,拘謹地坐在角落裏,刻意正式的裝扮掩蓋不住緊張和無措。看著一位位學者走入會場,彼此握手寒暄,看著旁邊即將畢業的師姐熟絡地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我不敢湊上前去,隻能安靜地坐著,注視著門口一個個人進來的人。人越來越多,會場熱鬧起來,大家互相寒暄,想到不會有人注意到角落裏不說話的我了,反倒覺得自在舒適起來。這時,一位年輕的學者走了進來,很高、很瘦,穿著軍綠色係的衝鋒衣,米色長褲,那是2014年的陳青。直至今日,我依然會詫異怎麼會如此清晰地記住那天陳青的樣子,也曾刻意回想別人的穿著,包括一直關注的導師、旁邊的師姐,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那天的一切,在以後的日子裏成了電影鏡頭裏被刻意模糊的背景,隻留下了陳青。陳青和導師打過招呼後,向我的方向走來,早上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好像他自己發出的光。我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看到這樣的光,於是我在心裏給陌生的陳青貼了一個標簽“一個會發光的人”。師姐招呼陳青坐到她邊上,介紹他是同門師兄,已畢業兩年,我是新來的小師妹。我沒敢仔細看他,隻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然後聽他們聊天。陳青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溫和,說著帶一點北京口音的標準普通話。他看起來不算活潑,但是很開朗很快樂。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陳青。
那天上午的會議體驗其實並不美好。初讀研的我還是研究領域的門外漢,聽著學者們報告自己的研究工作,陌生的理論,複雜的結果,讓我頭一次在求學生涯中體會到了聽不懂的感覺。挫敗漸漸升起,讀書時掌握的知識在這裏似乎完全用不上,取得的好成績、進入北清的自豪感在此刻也變得不值一提。若幹年後才知道,聽不懂是常態,再成熟優秀的學者在不一定能在短短幾十分鍾內明白別人的工作。而獲得挫敗感,則是進入科研領域的一堂必修課。熬過了一個上午,中午午飯後陳青就回去了,沒有參加下午的會議。在這遇見的第一天裏,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五官,沒留下聯係方式,甚至沒有說“師兄好”之外的任何一句話。我們之間相隔七年,我剛入校,他已工作,沒有交集,大概也沒有什麼可交流之處。陳青應該也不會記住我,我們就像無數個偶然遇見的人一樣,匆匆一瞥,擦身而過。但那天的陳青對於那天的我而言仍然是特別的,他身上發出的光我之前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之後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