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鈺樓前,立足一位形魂不穩的男人。
夜盡天明,再而臨。
一夜一晝,二萬步數,加上二十四時辰。
他徒步走來了,終結時——
往昔隨著踩踏上樓階梯的乘數,逐一清晰的灌入腦袋,就好像某人譜寫的人生如同汪汪泉水洗刷掉過去發生的事情……
又或是在他真實的過往改寫未來,即曾經?這點,也許隻有本人才能準確得知自己當前,又或許是[延長過去]的想法。
漾起的風兒吹動著紙折的雙生花,垂敗怏柳已於先前痛快的捥去,重新栽種的楓樹皆落白成枯,更似懂非懂的悉數憑吊,客觀來講是奠。
樓外清風斜剪時繪銀紋綢帶的刻印,簷鈴逐個響應,火絨草灑落,目視之內的南詭河堤有著波濤洶湧的浪花四起,以每分四十秒的頻率漲潮。
過不了多久,將會徹底淹沒這座城市。
正如望辰閣顛倒的玄墨製星儀,它的極速運轉在某些程度上,更為貼切時間條撥動的速度。
驟然,一聲刻音起,憶展——
秋色。
難得有個空閑的假期,許負步履匆匆,麵容歡喜的走進南寧孤兒院。
迎麵恰好碰上要外出采購的肖絮,禮貌打過招呼後,得知任澤正在二樓閱讀室瀏覽書籍,他之前規劃好的路程就跟長了心眼,拐了個彎。
待踏上二樓走道,一排隔著距離敞開的三扇大門毫不掩飾室內是否有活人走動的身影,而他眼尖似的一路小跑到側身關窗的任澤邊上。
旋即,許負悄悄摸的抓緊衣兜中裝有樹種的小袋子,神情是說不出來的愜意,甚至有閑情逸致去逗弄任澤:
“哥哥,你猜猜我要幹什麼?”
任澤合上早就翻爛的字典,拉扯前不久釘住的窗簾,堪比半掩一般遮去半敞開的窗戶,轉身回視對方說道:
“植樹節為每年的三月十二,槐樹如有靈,知道你更偏愛它樹的種子,怕是會獨自生悶氣,委屈的掉葉子吧……”
許負向前傾去,把頭抵住任澤的肩膀,無害友善的蹭弄半晌,才輕輕道來:“槐樹孤久了,也是會想要樹作伴的。”
“再者說,我前些日子詢問過槐樹的意見,它的枝椏抖弄著,碧葉簌簌作響,……”
任澤屈指扣在許負眉心,“怕不是你自己在這替他回答。”
“那你說嘛,同不同意?”許負雙手環麅,緊緊扣住許負的後背,整個腦袋窩在他的頸脖,噴灑的溫熱氣息灼傷著嬌嫩的皮膚,偏偏當事人還在賴嘰著:“現在說,告訴我好不好嘛?”
任澤抵在方形書櫃的手不自覺地微顫,下一秒指根抽直並指成梭,出其不意得往許負掖下探去,再像羽毛輕撫麵頰一般輕柔的撓上一撓。
唇齒間短促的氣音裹挾著支離破碎的笑聲,多數噎塞在許負鼓起一半麵頰的口腔裏,少數似遲音暴露在滯留一定距離的空氣中。
許負一手捂住半張臉,一手掃弄額前碎發,意欲掩飾羞澀到通紅,表情不自然的神態。
出於肢體陌生,碰觸極少,親熱密度為零,尤其是周邊人對於妻子,膝下兒女,家人常見的擁抱幾乎不能納入考慮範圍,也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能夠套設代入他們當下的情況。
許負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自己竟然會對擁抱還有撓癢癢過分的敏感,明明隻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舉動,但是——
內心的感觸和心情,是那樣讓人琢磨不清,估摸不透的……
這時,任澤出聲了。
“站好了,別靠過來,不準撒嬌!”
眼前的男孩舉著敞平的字典擋在臉前,站姿直立的仿佛一棵筆直的樹苗。
清冷微涼的風不客氣的登堂入室,又很冷酷不留情麵的吹向他耳邊的發絲,間接性的悄然推開,某人心中不夠坦蕩闊然,卻在離聲最近的地方表露燒紅的耳廓。
許負見狀,拋棄束縛手腳的矜持與羞澀,感受著全身沸騰的血液,雙手展開,大步向前,一瞬陷入任澤熾熱如岩漿的懷中:
“哪有,我平時不就這樣滴嗎!怎麼?換個語氣,哥哥就受不了啦?”
任澤腳下紮根,穩穩抱住懷中人,僵硬地偏過頭去,不看許負那亮閃閃的眼睛,隻問:
“楓樹種子在哪?”
許負繼續仰著頭,“在我兜裏好好放著呢,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
任澤下意識追問:“你就怎樣?”
許負說:“我就壓著你不起來。”
七歲左右小孩的重量,說重倒也談不上輕,硬要說輕鬆,卻也不夠緩解雙臂的負累與酸痛。
任澤看架勢,是做足了支撐許負的準備。
哪知許負輕巧地揭過,踮起腳尖,給予了個懷抱,就撤離了。
決然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雙方一個莫名失落,一個竊竊自喜。
……
象征局外人的他,不再具有親身體驗,隻能像是屏幕外的過路人,掠過他們的影像。
唯有前進,才是他的目標方針!
路漫長兮,階如天梯。
不明時間,不曉步數。
直至第二刻聲擊打耳畔,年歲增長——
夏日。
陰暗潮濕,不能見光的巷子裏,是圍堵人與被圍堵者的混戰,一人單挑多人。
迸濺的血液打濕堅硬如鋼鐵的拳頭,全身活躍的狂躁細胞在拽住下方這人領口時,通過他渾濁眼神中催生的希望,動用全身力氣揮指的方向一並化作烏灰,泡影——
因為,任澤厲鬼橫生的模樣,讓最不希望,最想隱瞞一輩子的人見到了。
他強勁有力的氣勢無聲褪去,躍然其境的血色變得蒼白無力,濃厚的血腥氣盤踞在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