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岐川,風聲獵獵,這一年冬初新雪,天氣添冷幾分,家仆更衣,童子焚爐。

沈府的別院建在京郊,號稱是全京最大的行宮,新皇登基之時竟是在這處別院受禮,別院至今長燃火燭,為飾國祚繁昌。

今年的別院卻不知怎的格外清冷,門前冷階白雪,寂寂紅梅開的尤為落寞。掃門的童子是個小娘子,揉著惺忪的眼睛,又貪看著皚皚的雪景。她興頭衝衝,撥開木門,對著縫喊:

“女郎君!用不用卷簾?今日好大的一場雪哪!”

門縫裏隔著一樹高高的老梅,紅雪爛漫後是厚重的帷幔,一室溫香。風起簾動,影影綽綽看見一個女子,那女子道:“不必。”

小童子銀荔不解的蹙眉,隻覺得小姐今日自早起就古怪無比,先是從夢魘裏喊叫著哭醒,醒來之後就呆呆的坐著,也不食早膳,也不梳洗,隻遣她出去掃雪。

撒上鹽後,雪消化不少。苕帚發出沙沙的聲音,在深山裏更顯孤寂。銀荔想起這已是她入府的第八個年頭了,她似乎從記事起就在府裏,知道小姐沈霖出身低微,其貌不揚,品行卑劣,為府中笑話。如今剛犯下大罪,大小姐跪行三日,手抄佛經為之求情,方保下一命,原先陛下欽定的婚事也為大皇子所抗,現下永囚別院不得入京。這些人盡皆知的舌華故事,銀荔了然於心,但她心底裏其實並不在意。小姐就是小姐,從她收養她的那一日開始,銀荔就是她小姐一生一世的仆從。

屋裏漸漸起了聲響,銀荔悄悄摸到了窗下。隻聽見隰花姐姐帶著哭腔的安撫,和小姐悲戚無比的訴說。

“我真沒想到,老天竟給了你我這樣的機會……”

“小姐,小姐,莫哭了……這也是隰花的福分,能跟小姐兩世……”

“隰花你有所不知,你死後,那女子巧舌如簧、機關算盡,偽造了證據,說是我存有謀反之心,事發怕你倒戈出賣,方毒害了你……我怎會這般做!我怎會這般做!榮生也被她害死了……榮生才五歲啊!剛會喚我娘親……他被活活打了五百鞭刑!在我麵前活活被打死啊……”

女子的聲音已經嘶啞無比,嚼齒穿齦的念著一字一句,氣息不穩,含著刻骨的恨意和痛楚,如同阿鼻地獄裏索命的厲鬼,銀荔不知何時已經咬緊了手指,愣愣的聽著。

隰花早已抱著小姐哭了起來,兩人慰撫一會,隰花道:“小姐,這一世萬萬不可再任性了,這是天賜的良機,我們不光要活下去,更要活的風風光光。”

沈霖用力的頷首,浮腫的眼望著眼前的淚人,神色動容:“你我方是並蒂同生……這一世我定好好受你規勸,上一世的我,太……”

她歎了口氣,說不下去了。隰花趕緊道:“小姐,上一世,你是過於善良,非是不受規勸,更不是他們口中的惡人。不過,既然世人隻願相信眼中狹見,我們便做到這一點,利用他們的狹隘,牟取我們的利益也未為不可。無論怎麼,都好過再死的不明不白。”

“我們目前最要緊的,是回京去……”

屋裏又燃起一盞燈燭,顯得更加明亮。人影湊在了一起,低低的商議著什麼。銀荔聽也聽不見,遂回過神來,向山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