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舟搖,樓上簾招,半帶迷惑的倆男人坐在沁春樓二樓正中靠窗的位置上。外麵鶯鶯歌舞、碧波粼粼,可黃巢和朱溫愣是感覺脖子後麵冰涼,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一群如狼似虎的眼光欻欻出來的,不為他倆,而是為他倆屁股底下的座兒。
座兒是嶺南東道節度使李迢為黃巢和朱溫特地號下的。那日,李迢臨走之時也不知跟店家怎麼交代的,眼珠子隻看天的沁春樓夥計像見了金佛一樣伺候二人。今天晚上,黃、朱二人走上二樓就覺得氣氛不對,平時隻有個把客人的二樓黑壓壓一片,可是鴉雀無聲。從樓梯口到窗口,倆人好像踩著所有人的眼珠子走過,落座瞬間才明白,感情這是點春大會觀景的最佳位置。再加上沁春樓的背景,恐怕不是錢能說動的。
“兩位將軍,點春大會就在對麵湖上,看見四艘花船了嗎,宜春、臨香、閔春、惜春,四家教坊一家一艘,姑娘們早就備下了。”夥計給黃、朱二人上吃食的時候輕聲介紹。
“點春,如何點法?”
“說到根上是四家大教坊比武,將這幾年培養的新人推到台前,誰家的姑娘才情好,一比便知。之所以叫點春,說的是最後一關,決定每家教坊的頭牌,而且——”
“而且,四家教坊的頭牌還要一比高低,最終點出來的是揚州頭牌。二位,是頭一次看點春吧。”
這聲音極清朗,如一指急弦彈破沁春樓的空氣,被接了話茬的夥計迅速咽住話頭抬眼觀瞧。說話之人就坐在朱溫背後,此時已起身麵對黃、朱二人,一身水綠外氅、麵目清秀,看年紀不過20歲,腰掛短劍。
“二位,打擾了,鄙人姓李,好事之人。晚了一步,隻討到背向位置。二位兄台如不嫌棄,小弟願做個向導,不過……”
沁春樓靜得跟和尚禪房似的,綠衫人的話有如珍珠落地。黃巢嘴角微動,伸手示意,綠衫人拱手,拉開椅子。
一連串小動作,卻讓全樓人長出一口氣,黃巢二人帶來的尷尬氣氛已散,該嗑瓜子的嗑瓜子,該竊竊私語的開始咬耳朵。
三聲花炮,撕開夜的長空。
全樓的人都拱到臨湖的三個窗口邊,一個闊佬幹脆把自己桌子上的吃食讓夥計全都搬到黃巢桌上,肥手一揮,吃,大家吃。
“二位仁兄,這點春大會就正式開始了。”綠衫人很盡責。“沁春樓並不是真正的觀禮台,正位在對著花船的湖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最主要的是‘舍得’。上不得台麵的其他人都守在湖的四周,這沁春樓的位置比其他地方都好,不過能上來的人多是和觀禮台上有關係的,二位想必都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聲鑼響,一長須老者從觀禮台離席起身,一番長篇大論,無非是歌頌大唐、介紹捧場人之類的。明眼人一聽便知,捧場人不過就是四家教坊的後台,養妓賺錢,也圖風雅。所謂“舍得”,當然是拿錢砸女人。
“點春大會分四場,春風得意、春風風人、春山八字、春樹暮雲。”
四艘花船上出來幾個仆從樣的人將四塊水牌掛在各自船上,又一聲炮響,所有燈光瞬時熄滅,連沁春樓上也漆黑一團,第一艘花船上僅存的燈火帶走了所有目光。
“春風得意要開始了。”綠衫人長歎一聲,朱溫心裏好笑,這人到底是愛看還是不愛看,整得跟報喪似的。綠衫人懶洋洋說道:“春風得意就是演示幾年來教坊成果,掛出去的水牌上就寫著今年要挽髻的姑娘名號。”
一棒響鑼,琴弦撥動,朱溫騰地的一聲站起,驚詫地望著花船。“哼,沒見過吧,開元、天寶以後,還有幾人記得這曲子,看來今年閔春樓是豁出去了。”綠衫人還了朱溫一個白眼。霓裳羽衣,朱溫用牙縫把幾個字擠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