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鄭灼的傳喚聲穿過廳堂的時候,薑如熙知道,時候到了。

明春之前說總看見喜歡縱馬遊街的小世子這幾天收斂了不少,跑東跑西忙裏忙外的不知道在幹什麼,很好奇地來問她她到底給鄭灼下了什麼命令,讓他都能幹,還辦得這麼忙。

“讓他體察一下民情。”

“啊?”

明春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她隻見過陛下微服私訪,沒見過世家公子體察民情。

“臨鄴風水挺養人,也挺養蟲子的,讓他看看。”

跗骨之蛆逐去不得,崔家控製的中心地盤當然是富得流油,百姓安居樂業,但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呢?

那是想都不敢想。

是的,即使在臨鄴,也有著顯著的分區。

離崔家越近的就越是被庇佑,畢竟是土霸王腳下,幹什麼都要收斂著點。崔家再想成事,終究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在老家把自己的名聲搞壞了。

但是臨鄴那麼大一塊地方,又何況臨鄴崔家並沒有把本地職位包圓了,當然有鞭長莫及的地方。

那麼那些地方就要靠崔家和地方人的利益紐帶來連接了,隻要保證崔家能在中間起點話語權的作用就足夠了。

崔家很滿意,地方也很滿意。

但是鄭小世子他年輕氣盛,他家底豐厚,他背靠鄭家,他敢說話啊,多好一杆槍,熱血一上頭,指哪兒打哪兒。

收回飄飛的思緒,鄭灼才從廳堂外一路跑進來,直到她跟前才停下。

鄭小世子就站在她門前廊下的陰影裏,秋日的晴光從四方井樣式的庭中穿透進來,正好擦過鄭灼的發梢,捉住一縷微光,在他頭發上反射出微微的金色。

他喘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像是剛剛奔襲過,這會兒才有空停下來歇歇腳。

“殿下,我回來了。”

一向神采奕奕的小世子這下興致不高,好像剛剛遭受了一番世界的毒打。

“見到什麼了?”

薑如熙坐在門口的藤椅上,慢悠悠地問他。

鄭灼一下就變得肉眼可見的沉默了起來,像是小狗耷拉著耳朵。

“我好不容易搪塞了曲平,去了、去了你說的地方……”

他抬起眼睛,試圖從薑如熙這裏攝取一點精神支持,好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講下去,然而薑如熙並不看她,而是對明春揚了揚下巴,意思是“諾,你要聽的東西”。

“平棠人不認得我,平棠地方的官吏也不認得我……”

他們隻認得金銀錢糧,還有……人口。

平棠居臨鄴南邊邊界,和南界一個貧窮的地界隔著一條高山,山南山北的人隔地而居,雖然打通山洞可能隻是步行一炷香的距離,但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沒見過麵。

平棠太閉塞了,邊界上又不大受人管控,唯一能進出的道路管控得嚴格,鄭小世子還是單靠他這個身份被人捎帶進去的,進去了可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小世子能被安安全全帶離出來,多虧了帶他進去的那對人心腸不錯,也願意賣鄭家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