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家鄉的公交車上,蘇怡感覺到一陣久違的眩暈。這種眩暈感夾帶著海邊城市風裏的陣陣腥味,讓蘇怡忍不住幹嘔出了聲。車內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到了蘇怡身上。
司機回頭一瞥:暈車了小姑娘?
蘇怡:啊對,師傅我……我到下站下吧。
被聚焦的目光盯得不適,蘇怡隻好提前下車。十年了,老家公交車的配置依然沒有任何改進,小得不能再小的車體,依然沒有下車鈴。不像大城市地鐵擠到nu bra掉落都沒有人會在意,老家的公交車是那種又鬆散又緊密的小社會,上車有概率碰見熟人,到站下車得叫司機。隻要不喊司機,默認就不停,小時候,社恐的蘇怡就在這件事情上吃過不少苦頭,因為不敢喊人,天天隻敢跟著別人下車,不是早下車,就是坐過站。十年了還沒什麼長進。
蘇怡忍不住對家鄉的公交車滿心嫌棄,三年沒回老家就是這種舟車勞頓的體驗,她搬著一個大箱子下車,又多走一段路,才走到市人民醫院麵前。
三天前,蘇怡還在北京的醫美診所裏,看著胸前藍色墨水畫的各種痕跡,擴大,緊致,提升,麵前這個姓趙的醫生對著自己的胸口若懸河,說著美好的願景,似乎有了一對大胸,就能解決困擾蘇怡的一切人生問題。蘇怡被說得背都自卑地默默地彎了下去。
話術,都是話術!醫美谘詢後,蘇怡的好閨蜜小秋在spa館對蘇怡言之鑿鑿地說。但是你真的不喜歡你的胸?有必要嗎?我看挺好?
何止胸,渾身上下我就沒有一樣滿意的東西!蘇怡咬牙切齒地說。
三十歲,蘇怡已經正式迎來了中年危機。
職場上,中台,中層,一切不上不下。工資不高,失業風險不小。戀愛上,自從26歲和互聯網前男友車庫陳(這是蘇怡對她的惡稱)分手之後,蘇怡再也沒有穩定戀情。什麼姐弟戀,什麼高冷禦姐和男大生的cp都是電視劇裏寫寫的東西,現實生活裏,蘇怡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別說戀愛,根本就連個非gay非同事的男性活體都很難碰見。身體上,則是越來越亞健康的狀態和越來越沒精神的臉。比起黑繃帶,蘇怡更願意把錢花在每周一次的汗蒸和按摩上,可是哪怕不停地注入水蒸氣,臉上的細胞都仿佛已經喪失了活力,什麼水分都補不進去。更可怕的是,每次去spa館,她都能見到許多裹著浴巾的纖細少女,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芬芳和那種奇奇怪怪的活力,就比如眼前這個,和朋友嬉笑打鬧著,嘰嘰喳喳地說著和男朋友的愛恨情仇,關鍵詞“獨立”“清醒”“甩了他”“可是我還愛“——連故事裏都是數不盡的drama和用不完的精力。
蘇怡瞄準時機,趕在她麵前搶先奪過吹風機,小秋會心一笑,悄悄說道,女人的惡意哦~
一陣關於人生問題的發泄之後,蘇怡走出了spa館,初秋的風還帶著一絲暖意,她的心情也在小秋的陪伴下好了許多。沒想到接下來接到的一個電話又讓她感到心煩意亂。
電話的那頭是小姨,小姨告訴蘇怡:你爸住院了。
蘇怡煩躁地回複:跟我有什麼關係?
小姨:無論如何,他是你爸啊。
小姨的聲音接下來又壓了下去:你沒想過萬一他出點什麼事,就你那個會來事的妹妹,可不得哄得他把房子都給她?到時候你一個人怎麼辦?
蘇怡提高了聲音:怎麼我就這麼稀罕他那幾套房?
小姨:你可快別說你不稀罕了,你都三十了,在北京還沒買上房,你爸這幾年生意不錯,你有必要跟錢過不去?小姨這是心疼你!
小姨的話裏滿是無奈,她打心眼裏心疼蘇怡,說出口的話卻像極了pua,否定了蘇怡這些年在北京的一切努力。蘇怡自從離家以來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到頭來卻還要因為父親生病回家搶房?這算不算一種悲哀?蘇怡心中一陣悲涼。不過,確實是好多年沒回去了。蘇怡想,回去會會妹妹和後媽也好,哪怕去氣氣她們也行。第二天蘇怡便買了一身新行頭,特地請了假,踏上了回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