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天(1 / 3)

賀影:“昨晚十二點截止提交答辯材料,我隊友十一點五十九卡著點交了。他昨晚淩晨四點多回複說自己有事,沒辦法參加答辯了。(汗顏)我這門課就沒見過他幾次。”

趙春釅:“(攤手)是那個特別帥的加拿大小哥嗎?除了提交材料,他參與項目了嗎。”

賀影:“那確實是參與了。老毛病了,經常聯係不上他。”

趙春釅:“說不定是有什麼私人事情。由他去吧。不想來答辯就算了。總比小組作業裏不寫作業完全當個乘客的那群人強。上個學期《架構導論》那門課,我相繼有來自哥倫比亞,意大利,西班牙三個同學借口家裏有人去世不寫作業,不出席小組討論。”

賀影:“太過分了吧。為什麼不直接說自己要截肢,為什麼寫不完作業要給咒自己家裏人。”

手機的微信群組消息推送個不停,她倆聊得熱火朝天。我抽空瞥了幾眼,沒點開細看,不想參與討論。這門《多模態遊戲導論課》起初要求組隊時,我和賀影可以說都各自懷揣抱負,秉持鍛煉英語,提高協作溝通能力為目的廣結人脈。

誰能知道會如此艱難地摸爬滾打,落得灰頭土臉。

我的小幸運在於,小組裏有一位德國男孩,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國際奧林匹克競賽數學金牌獲得者,在慕尼黑工業大學念本科四年級,三修機械工程,計算機工程與量子物理。

按他自己的話說,我無法在物理和數學裏做選擇,無論理論還是工程都讓我神往著迷。記住這兩句話,三十年後,他會一字不差地在斯德哥爾摩老城裏俏麗的紅磚市政廳裏再說一遍,他非凡的記憶力不允許他的用詞有所偏差。

同時他可能會與瑞典皇家科學院的諸位院士一起,參加諾貝爾物理學獎或數學獎的秘密晚宴。我從一位華裔醫學教授那裏聽說過晚宴的餐飲,可能會是鬆鼠魚,宮保雞丁,專門為素食主義者準備的水晶白菜以及一些甜點。

據我的了解,這些菜,塞巴斯蒂安沒一個喜歡。他會說,“走吧,槿,我們去喝啤酒。”那也不對,我應該不會出現在諾貝爾獎頒獎的場景裏。可憐的塞巴斯蒂安隻能一個人去喝啤酒。

總之,是塞巴斯蒂安的才性品德得以讓我的多模態遊戲設計作業的項目苟活至今。當小組裏的藝術家,一位濕發胡茬造型的法國隊友突然言無音訊後,他憑借一己之力完成了所有邏輯功能與互動界麵模塊的編程,甚至寫完了十頁結課報告中的八頁。

我唯一的不滿是,繼承了日耳曼人對於工程機械美感的迷戀,塞巴斯蒂安設計地手機增強現實船艦戰鬥遊戲卡在半自動化進程中不願意進化。我對此不敢多有怨言。

分給我的任務是邀請五個親近的朋友參與這款遊戲的測試,總共耗費是幾頓晚餐外加餐後飽腹時的閑聊。我在今天課堂上需要發表的內容,便是測試遊戲的總結。

我到教室裏的時候塞巴斯蒂安已經到了,他被迫挑了最後一排坐著,因為前排全是人。多模態遊戲設計是一門多專業共修的大課,課程是以分組作業的形式展開的,屋裏的同學我基本都不認識。

賀影和幾個挺麵熟的中國女孩一起走進來,她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做了個加油的口型,坐在前幾排。

賀影:“你們項目做的什麼。”我回複說是一個增強現實的遊戲。她顯然對這個遊戲毫無興趣,快速地轉了話題說自己有另一門課的彙報要早點走,晚上不能一起吃飯。對了,賀影是我的舍友。

我盯著她們幾個女生互相攀談的背影發呆,突然感覺裹著咖啡香的某種粗毛呢摩挲了一下我的右側臉頰,有些辣。

“不好意思。”餘光裏的塞巴斯蒂安縮著大眼睛說,“剛剛我的衣服掉了,沒想到這個掛鉤不是特別穩。”

四周來自天南地北的同學沒有完全落座,大教室裏異常嘈雜,塞巴斯蒂安被走道裏的人推擠著,道歉的話被擠到了我的臉上。他將黑色大衣抱在胸前,暗示那就是傷我的利器。

“沒事,沒關係。”我微笑一下。尾音未落間,塞巴斯蒂安的背後有一個褐發男孩走過。

他的藍色襯衣很長,幾乎要到達膝蓋。他步伐很快,大跨步走到了中前排。那件噴淋印花水洗壓絨故意做舊的襯衣非常顯眼。我目光追隨,他落座後一直很安靜地聽右手邊的人講話。

側臉看,他的鼻子很尖,淺笑的時候喜歡垂眸,交談時肢體動作很熱情。他偶爾會向教室後方眺望,我總能非常敏銳地捕捉他將要回頭的瞬間,眺看他處。

我不知道他們原來是在等待蓋塔。蓋塔是我在八月開學迎新日就認識的朋友。她身材高挑,相貌出眾,喜歡混用奶味和花草味的香水,初中的時候被在華沙被星探發掘,在日本做過兩年模特。但因為覺得模特的工作過於單調,於是和一位小有名氣的日本明星男友分手,離開東京來到斯德哥爾摩開始攻讀計算機。

她既漂亮又聰明。

蓋塔來了。他站起來,禮貌性地擁抱問好,不出所料地,她坐在了他的左手邊。正當我要收回我的眼神時,蓋塔回頭看了一眼,我落在她的掃視之內。她睜大眼睛,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夾在我們之間數排的人全部都向我看來,我很用力地笑了一下,揮手打招呼。

唯獨,他並沒有回望。

上課鈴響了,每一個小組開始依次展示項目成果。桌麵沙盤遊戲,模擬馬術比賽,虛擬現實過山車。目前為止的彙報都平平無奇,乏善可陳。塞巴斯蒂安從上課開始,便在專心致誌地打字。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做另一門課的作業。

“安德烈和馬斯什麼時候來。”我輕聲湊過去問他。塞巴斯蒂安撅了撅嘴,一挑眉毛轉過頭滿麵疑容地看著我,仿佛我剛剛用中文證明了吉爾布雷斯猜想,匪夷所思。

“我肯定告訴過你,馬斯因為馬路結冰滑倒摔斷了腿,而安德烈因為法國的新稅收法案正在組織公交罷工。”他神色嚴謹,語速平緩流暢,仿佛用英文陳述了一遍乘法口訣表,蜻蜓點水。

經塞巴斯蒂安講來,這門遊戲設計課聽上去簡直和馬斯與安德烈毫無關係。我點點頭,正準備起話,突然感到難以開口,因為教室裏變得非常安靜。

向前一組項目致意的稀疏掌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是蓋塔還有她周圍的三個人起身,準備上台發表。

她皮膚白皙,臉頰因為激動或是緊張淺淺發紅,嘴角的微笑掛在那裏像燦爛的月亮。蓋塔確實有這樣的魔力,她可以不動聲色地將四周變為靜謐的黑夜。所有人隻能從一片沉厚濃鬱的安靜中屏息窺探,小心翼翼地觀賞她的容色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