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夜已盡,煙霧四起,幾隻野雀飛上那幹枯的梧桐樹上叫,時而又梳理著羽毛。
蓮生侯睡眼惺忪,一襲白衣翻上院牆,靠著粗大的梧桐樹幹,吹起那不離身的玉笛。
笛聲飄蕩。如今他已在這待了六個年頭了。
隻記得那年他父母含淚將他舍與青雲子——也是他的師父,青雲子帶他雲遊四方,教他問天卜命,奇門遁甲。他本以為可一生瀟灑,卻在十三歲時,被放到這墨梅鎮。
“蓮兒啊,你早該靜修啦。喏,這是師父多年來的心得,等你悟透,我們自會再見啦。”
蓮生侯打開那冊本,隻見那歪歪扭扭的字跡間,記錄的是出麵必就大蒜,否則有辱師門。他欲去問,師父早已沒了蹤影。
蓮生侯年已一十九。他每一天都在靜修,抱著冊本等師父回來。會回來的,會回來的……他一遍遍告訴自己。等他悟透吃麵,沒準師父就會見他。
他這想法逗笑了他自己,盡了卻又有絲絲悲傷。
笛聲斷了。
道觀的門被踹開了。
一群大漢闖了進來。他們闖入院中,翻找道觀,甚至連水井都要探探。
他們發現了蓮生侯。
“道長,可是蓮生侯啊?”為首的大漢喊道。
蓮生侯跳了下來,答應的同時,又小心翼翼打量著他們,那眯起的瞳孔,活像隻緊張的狐狸。
這群大漢怎麼知道他的道觀?明明年久失修,早就沒人來了。這群大漢又怎知道他的名字?莫不是——師父?
沒待他問,大漢頭子便從腰間取下一枚刻畫精美的玉佩,尋常人家是一定沒有的。“王爺也要見你,多有得罪,蓮道長。”
說罷,大漢一擁而上,將他捆得像個粽子,塞上了門口的馬車。
蓮生侯不明白,他從未認識過什麼王爺,近幾年也從未出行,更未惹事,怎麼會有王爺要找他?但那王爺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名字與住處的?難道是師父出事了?
“嘿,各位官爺,不知小道是犯了什麼罪,要勞煩各位去抓我見王爺。但我這幾年從未出過墨梅鎮,想是認錯了,別誤抓了人啊。”蓮生侯用身體碰了碰旁邊的人,他急切地望著他,希望他可將自己身上的繩子解掉。
那人隻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並未理他。
難道這不是王府的人,是近來鬧的山匪?
不好!想到這,蓮生侯使勁掙紮著,可繩子太粗太緊,他沒辦法逃脫。
他的動作太大,手臂被一把按住,那大漢低沉的聲音響道:“我們隻是辦事的,道長稍安勿躁。”
蓮生侯才不管,他大聲地喊到:“我看你們才不是王府的人吧!多半是半路來的劫匪。至於你們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蓮生侯畢竟多年習武,雖看著並不是五大三粗,但身上的肌肉也不少,那繩子竟被掙開一端。
一霎間,馬車的簾子被撩起,兩個大漢對了眼神,一掌下去,蓮生侯便倒靠在另一邊。
他昏昏沉沉,不知為何,又回到了七年前。
“娘——爹——”他哭著喊叫。
可那模糊的人影隻是一次次將他推回。他們不說話,隻哭得抽抽搭搭。
他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無論遇到什麼事,爹娘都不應該拋棄他啊。是他不夠聽話?還是因為打翻了爹的玉明盞?
……
“醒了,道長。”兩個丫鬟站在身側。
蓮生侯搖了搖頭,立馬跳開警惕地打量四周。
兩個丫鬟徑直上前,抬著盆熱水,就倒進旁側的水桶中,她們聲音柔和,輕輕安撫道:“道長莫怪,勤英王爺找您時沒說原因,那些粗人隻道是道長犯了事,王爺要捉您,還請莫怪。”
蓮生侯疑惑又氣憤,帶著夢中不好的情緒,撂下一句:“我不認識什麼王爺,我今日真是夠倒黴了,太莫名其妙了!”便尋門要出。兩個丫鬟忙阻攔:“道長,我們王爺是真有急事相求,這也是您師父的意思,他兩年前便來過王府。”
“師父?”蓮生侯一驚。
怪不得,怪不得。不然那些人怎會知道他的住處與名字?但既然是師父之命……罷了罷了,就先看看吧。
丫鬟見蓮生侯不再想離去,就上前脫了他的衣服,說是麵見王爺需沐浴更衣。
蓮生侯雖不好意思,但畢竟年少時也享過幾年富貴日子,滿臉寫著不習慣罷了。
七扭八歪。蓮生侯隻覺得自己像是兒時妹妹的布娃娃,被極盡打扮,任人擺布。
終於體麵些了,蓮生侯跟著幾個小丫頭左拐右拐,隻進了個亭子,深層卻別有洞天。
“裏麵便是王爺的書房,王爺就在裏麵等你。”丫頭的聲音柔和至極,隻覺與旁側流水聲相和。
蓮生侯打量著這小別院,看似是雜亂無章的種著些花草,實則不然,是仿著自然山景布置的。使勁嗅嗅,還有股白檀木的香氣。他深吸一口氣,才掀起簾子踏入書房。